一月前，公安城。
大江东去，浩荡奔流，气吞万里。
东吴战船大大小小，于江上列阵如林，楼船高耸，艨艟如龙，旌旗蔽日。
时任东吴大都督、横江将军、汉昌太守的鲁肃拖着病体，缓步登上楼船最高处的爵室，扶栏而立，远眺南岸。
此城经过刘备十多年的经营，已经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要塞，若是强攻只怕损失惨重。
前线捷报传至——
“甘宁将军袭桂阳得手，正率军北上！”
“吕蒙将军拔长沙，楚地震动！”
“至尊起大军三万，已镇江夏，命都督速取公安，以定荆南！”
鲁肃默然不语，将孙权所下军令轻轻搁回桌案，对眼下的战事他早有所思虑。
东吴既已得三郡，刘备势必要发大军出川来援，即便吴军抢先攻下公安、江陵，刘备也势必不会罢休。
彼时孙刘斗个鱼死网破，曹操率大军而来，岂不坐收渔翁之利？
既然诸葛瑾带回的书信中，刘备同意了归还荆南三郡，那吴军武力夺取，也算是有个说法。
等刘备亲来，好生抚慰，让他不得不吃下这个哑巴亏，重缔联盟，才是上策。
尤其是彼岸之上，公安城壁垒森严，楼橹层层，实非可轻取之地。
此时不应再妄动公安，而应围而不攻，打通南下的水陆援线，将援军派往长沙、桂阳，防备关羽从西面反扑。
但若欲围住公安，占住江岸滩头之地至关重要。
鲁肃眺望江岸，那片夹在公安城与长江之间的滩地，是一处天然的缓坡与高地交错之处，水路通畅，却因战事紧急尚未设营牢固。
他转身召集部将，沉声发令：“此为公安北门喉舌之地，若我军据之，既可囤积物资，又可设攻城云梯之台，日后进退皆由此起。”
船中将校皆点头称是，老将韩当主动请战。
“韩老将军年事已高，抢滩冲阵之任还是交给潘璋、蒋钦两位将军为宜。”
鲁肃目光带着几分关切地说道，“韩将军率水军于江面遮护，两翼布防，以防江陵水军突袭。”
韩当笑了笑，拱手道：“谨遵都督将令，老夫虽老，尚可操舟御敌。两位壮将登陆，老夫愿为鹰翼，扫清江上之患。”
鲁肃点头，转向身旁武将：“潘璋、蒋钦听令！”
“末将在！”二人齐声应道，眼神凌厉如刃。
“潘璋、蒋钦，汝二人各率精兵三千，强登滩头，务必在天黑前立寨筑垒！公安守将陈到，智勇双全，滩头地势狭窄，易守难攻，务必小心，切不可轻敌！”
潘璋抱拳：“末将定取滩头，献于都督！”
蒋钦亦道：“陈到虽勇，末将必破其防！”
陈到本是汝南人，在刘备任豫州牧时投奔刘备，自此跟随刘备四处征战。
虽出身贫贱，但在军中屡立战功，从行伍走卒一步步被提拔为亲军统领，这次刘备入川，因陈到沉稳善守，特意留下他协助关羽。
江上风急，浪涛翻涌。
潘璋、蒋钦率船队疾进，韩当水军两翼护航，箭矢齐发，掩护登岸。
陈到早有防备，亲率精兵千余据守滩头，依托缓坡高地，布下鹿角拒马，弓弩手列阵以待。
吴军第一轮抢滩甫一靠岸，便遭箭雨覆盖，士卒死伤数十，船只受阻。
潘璋亲率敢死队冒箭冲锋，蒋钦紧随其后，挥刀杀入。
陈到持矛立于高地，指挥若定，吴军数次冲击，皆被击退，尸横遍地。
第二轮吴军再攻，潘璋改以火攻，命士卒抛掷火油、鱼胶罐，欲焚毁滩头鹿角。
陈到早料此招，命兵士掘壕引江水，火势未成即熄。
蒋钦找到机会率轻骑登陆，绕袭侧翼，却陷入陈到预设的泥泞陷阱，折兵百余，狼狈而退。
吴军两轮抢滩皆败，士气低落。
鲁肃闻报，叹道：“陈到早有预备，滩头难下，不如夜袭扰敌，乱其部署，再寻破绽。”
鲁肃当即调整方略，命潘璋、蒋钦暂缓强攻，改以小股部队夜袭滩头。
当夜，江上雾浓，吴军趁夜色浮水潜出。
然而陈到却披甲不眠，早已察觉江面异动。
他立于高地之上，望着迷雾中的水光有寒芒隐现。
身旁校尉劝道：“将军，夜色浓重，敌我难辨，属下以为不如暂退城中，依仗坚城以固守之。”
陈到沉声道：“退？城内虽固，但一旦被困，援兵未至，久围之下，终将不保。正因我兵少，才更不可退。敌军未稳，我尚可破之，敌军既定，再战则多死。”
言罢，他披上铁甲，持矛跨上战马，望着滩地各处烽火，毅然道：“传我将令，弓弩手藏于鹿角之后，列火箭十排；轻骑两翼埋伏，听鼓而动；甲士五百随我而行，待我将令，便全军突击！”
营中将卒本已疲惫，然见陈到亲披战甲、挺身在前，皆精神一振，齐声应道：“愿随将军，死战不退！”
三更时分，雾色最浓，江面上，潜水的吴军如幽灵般探出脑袋，数十名精锐悄然跳上浅滩。
吴军身着黑衣，刀锋裹布，趁雾色浓重，贴地爬行，悄然避过拒马鹿角，竟有一部混入陈到营寨外围！
却不知营中士卒屏息凝神，火把暗藏，只待敌军深入。
吴军潜入者不知不觉逼近营寨核心，潘璋亲率数十敢死队，欲焚毁粮草堆。
忽闻鼓声骤响，火箭如流星划破夜空，点燃预埋火油。
霎时，烈焰冲天，吴军偷袭部队陷入火海，惨叫连连，数十人当场被烧死。
陈到亲率五百甲士，自高地冲杀而下，两翼轻骑闻鼓齐出，左右夹击。
潘璋挥刀力战，左臂中箭。
蒋钦率部拼死突围，在一片惨叫声中终将潘璋救回。
韩当后续援兵又至，双方混战至黎明。
天色将晓，雾气渐散，滩头尸横遍地，残舟倾覆，吴军夜袭失利，士气大伤。
陈到此役虽胜，然损耗亦重，粮草烧毁近半，营寨栅栏被毁，士卒伤亡近千。
一名斥候快马奔来，翻身下马跪地：“将军，好消息！廖化将军已率援军五千，从陆路疾行而来，日中可至公安！”
陈到闻言，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弛几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望着身后满营疲兵，沉吟片刻，厉声传令：“鸣金收兵，全军退入城中，整饬城防。命伤兵先行，后军掩护，不得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