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蜀中近日阴雨,成都街头泥水交织,百姓多避于屋檐下行走。
一顶素布小轿却悄然穿过,停在了法府门前。
轿帘揭起,一位面色清癯、身形修长之人步下轿来,衣冠整洁,神色阴沉,正是刘备所倚重的谋士——刘巴。
门吏认得此人,急忙入内通报。
不多时,法正亲自出门相迎。
“子初今日竟有闲情来此?”法正笑道,平日埋头于政务的刘巴,可是难得出门拜访他人。
“孝直,久未一叙。”刘巴拱手跟随法正入内。
目光扫过庭中,竟见几名家仆正小心翼翼地搬着各式器皿、锦缎、金器,堆叠在偏厅之内,琳琅满目,仿佛商肆宝铺。
“让子初兄见笑了,这些都是益州各家士族孝敬的,近日便送了七八拨来。如今他们见我掌权,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
刘巴微皱眉头道:“孝直,昔日之事尚且不论。你如今贵为益州政事之中枢,得士族敬畏,本是好事。但这般受礼,如此张扬,岂不是取祸之道?”
法正却不以为意,反倒笑意更深:“取祸?子初你读书太多,怕的是虚名。我这人,本来就没什么虚名好顾的。收了反而好说话,也才知道谁愿意服从。”
他顿了顿,随手从案几上一只红漆描金木匣中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这颗珠子,是蜀中张氏家送的。夜里能照半室,我观其色正光润,是珠中上品。”
不待刘巴回应,竟将那夜明珠轻轻一抛,稳稳地落入刘巴怀中:“子初素来清贫,这等俗物我知你是不屑收的。
但今日不同,咱们既要共图蜀中大业,就得知人情世故。这夜明珠,权作今日雅叙之信物。”
刘巴微怔,低头看着手中的珠子,光色温润,果真不凡,他面色复杂,将珠收入衣袖中,道:“我乃是为郑度而来。孝直,我知道这郑度昔日曾向刘璋进言弹劾于你,几欲置你于罪名之下。
但若此刻欲报复于他,李正方岂肯坐视?他若因郑度之事生隙,向诸葛亮靠拢,蜀中之格局恐怕生变。”
法正挥手示意家人退下,自斟自饮一杯,说道:“我猜你要来替他说情。你一向体恤下属,惜才如金。至于正方那边,我早已与他通过气了。”
见刘巴不信,法正解释道:“不论是进军汉中,亦或是支援荆州,益州出兵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可蜀中这些世家大族之人,还在藏粮拒赋,坐地起价,你我清楚得很。不敲打,怎让他们吐出粮来、献出钱来?”
刘巴点点头,“上次的军饷和奖赏已经耗光了益州士族的热情,现在再要他们出钱出粮,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法正猛地放下酒盏,“正是如此啊,子初兄。那彭羕、郑度不但上次就未捐钱,最近还频繁上书左将军,称什么世道艰难,应当休养生息,休动刀兵。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世道艰难,正是因为天下分崩离析,若是不早日一统河山,还于汉室,这艰难之世将永无休止。
这样的人不是正好用来杀鸡儆猴?所以啊,子初兄,此次出手绝非仅是报正之一己私怨。”
刘巴点点头,“孝直此言有理,是某短视了。不过正方那里当真没有意见?”
法正为刘巴斟满一盏美酒,“尔且放心,我已送正方一份大礼,届时出兵汉中,我将劝主公使正方为将,率领三军。子初还是担忧此役所需的钱粮吧。”
刘巴摇了摇头,并不动面前酒盏,“巴不会仙术,无法凭空生财。前番税赋,已令百姓不堪重负,再无余力。
至于益州大族,纵使强令募捐,亦不过敷衍塞责,难筹足量钱粮。
然某确有一策,虽为狠招,或可解燃眉之急,即发行新币‘直百钱’。
此钱以一当百,短期内可充盈府库,然弊端亦显。
一旦推行,势必触犯蜀中大族根本利益,日后恐遭群起攻讦。”
法正有些吃惊于刘巴的狠招,“新币?莫非子初兄欲效仿孝武皇帝铸‘白金三品’?”
刘巴点点头,“正是此意。”
法正沉吟不语,手指缓缓敲击案几,半晌,他才长吐一口气,眸中露出一抹狠厉之色,“子初此计,虽然狠毒,然用得好,可解主公燃眉之急。
若事后有人想要报复于你,我便先让他们知道,惹刘子初,等同于犯我法正!不过子初兄……正还需借你临摹笔迹的绝技一用……”
……
却说郑度离了诸葛府后,心灰意冷,一路策马疾行。
天色微雨,披风早已湿透。
他担心进了县署就再难离开,更不敢投宿旧友连累别人,思来想去,拐至李严府门前。
但是他早已去信李严,希望李严能救他一命,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现在来求他子李丰,郑度心中已无太多指望。
此番上门,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郑度站在李严府门前,雨水顺着披风滴落,显得狼狈不堪。
府门前竟无一人值守,他深吸一口气,叩响了府门。
来应门的竟是管家阎宇,见是郑度,忙将其迎入正堂。
却说郑度踏入李府厅中,举目一望,顿觉眼前景象颇为异样。
几张形似胡床的坐具,线条简洁,四足方直,表面光滑,上面还垫上了软垫。
更令他心惊的是,庭院里的一个铜架上,竟悬着一套怪诞器物:只见一尊形制奇巧的青铜炉安置在架上,下方一柴火堆正在细雨中熊熊燃烧,炉体圆腹,顶上有三重叠嵌之盖,严丝合缝,一个铜管从侧面延伸而出,盘旋曲折如蛇,最终落在一丈外的玉盏中。
十几个仆役正在往铜管上不断浇上凉水,忙的热火朝天,怪不得门前无人值守。
下方玉盏中不断有液体汇聚成珠,滴答落下,清澈透明,气味浓烈。
而堂上竟坐着一美丽少妇,面带微笑,轻闭双眼,仰着头对着李丰。
而李丰一手托住那少妇的下颚,另一只手竟在那少妇脸上涂抹着一些不可名状的浓稠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