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丰被送回李府,而李严出城回营去了。
偌大的一个李府,自己离开十几天的功夫,已经空无一人。
这是自然,毕竟李严叛变的消息传回成都,李府理所应当地被封了,不知道家中下人被如何处置。
且说李丰擦了擦李严藏在地洞里,他心爱的紫光檀嵌大红酸枝案桌,刚把灰拍干净,就来人说刘璋又有请。
有什么不能刚才一次性说明白?
这次李丰被请进了轿子,被抬到了州牧府后门。
等候他的却并不是刘璋,竟是益州从事刘巴。
“贤侄,请坐。”刘巴热情地招待李丰,笑容十分可疑。
李丰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逐渐被唤醒。
刘巴这个人物并不为现代的蜀粉熟知,虽然他在法正早逝后,接替了法正尚书令的职务,成为益州派第二代的话事人,但他也很快去世,时间甚至早于诸葛亮第一次北伐。
对于蜀黑来说,他却是最大的证据,因为刘备一生中最大的污点就与他有关。
刘备夺下益州之后,由于要开仓放粮,赈济流民,导致自己粮饷匮乏。
由于刘备又有言在先,严禁军士抢夺财物,因此世家大族在战乱期间囤积的大量钱粮财货,刘备都无法获得。
此时汉中之战又即将打响,刘备急需一种快速筹集军费的手段,以稳定新占领的益州并筹备后续军事行动。
就是这位刘巴,提出了惊世骇俗的“直百钱”。
即用五铢钱同样重量的铜铸币,但在上面写上一百,就可强制兑换 100枚旧五铢钱。
再加上稳定物价的措施,这一枚直百钱就可以强制当一百枚五铢钱使用。
用低值货币换取民间物资,迅速将益州的财富集中于政权手中。
直百钱迅速缓解了当时的财政危机,助刘备稳定益州、夺取汉中。
但这本质上是对民间财富的掠夺,导致季汉前期通货膨胀严重,直到诸葛亮主政期间,才略有好转。
这项经济政策简直可以和蒋委员长的金圆券相媲美,而这一切,都出自这位刘巴。
因此李丰对此人本能地感到厌恶,他假借刘璋的名义喊来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刘公,不知寻我来何事?”
“贤侄,你可知道府君为何还不愿降吗?”刘巴给李丰边倒茶边说。
“想必是刘府君觉得还有胜算?”
“非也非也。上午那黄权和董和的反应你可看见?此辈皆是益州世家大族之人,若是他们不愿降,州牧一意孤行,则有可能……”
刘巴做了一个匕首捅人的动作。
原来如此,千算万算,没有考虑到刘璋阵营的内部情况。
历史上刘备围攻了成都近一年时间,把成都的主战派也都消磨成了投降派。
如今自己的计策只能震慑刘璋,对其他人却收效甚微。
“听刘公之意,莫非刘公也愿降玄德公?”
“正是,今日请贤侄来,正是想商议此事。巴虽不才,但在蜀中人缘极好,若是巴振臂一呼,定能助主公下定决心,但……”刘巴似乎在暗示什么。
“刘公但说无妨。”李丰一脸正经,但其实心里并不相信,这样一个外地来的从事可以掌控益州州政全局。
“巴欲将此信交予左将军,但还需贤侄署名作保。况刘巴职位低微,开城之后,还需贤侄向玄德公举荐。”
李丰盯着这封信,只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气。
这是一封益州士族联名,向刘备提出各种要求的条件书。
大概概括包括以下内容:
——彭羕、许靖、费诗、庞羲……等人仍为一郡之守,不得更换;
——黄权、董和、周舒、王商……等人均任要职,只得升迁,不得贬斥;
——征税减免一年;
——不得擅改益州土地制度,士族之田,不得丈量;
——品评人才,征辟任用蜀中士族子嗣。
从益州士族的角度来看,这封信写得极好。
刘璋已经被吓破了胆,为了自己保命已然是不敢向刘备提出苛刻条件,益州士族就需要一个人来代表他们的利益。
当然这个代表者确实会处于危险的境地,对内要架空刘璋,对外既要讨好刘备,又要有分寸地谈条件。
本地的世家大族谁也不愿意当出头鸟,刘巴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
显然此时益州早就大权旁落,至始至终对刘璋忠心的人,除了他自己的子嗣,也就只有张任、郑度这些人了。
这也得益于益州多山地,方便割据守城的地理环境,张鲁进入汉中以后不听刘璋调遣,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但如果益州牧刘璋被架空了,那么益州牧刘备呢?
敢提条件,说明就不怕你反悔。
若是刘备假意答应这些条件,受降后不执行,刘巴和他身后的益州士族必有后手。
李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急于使父亲立功而忽视了些根本性的东西,权力的交接是有条件的。
自己的计策让刘备提前夺得了益州,但也使得这片土地上的世家大族免受刘备的拷打。
这使得他们保存了更多力量,也使他们的本地联盟保存得更完整。
这对季汉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自己若是署上这个名,也成了刘巴手中的一步棋。
但现在自己有其他选择吗?
如果不署名,刘巴会让他活着离开吗?
此人怕是歹毒之人,比曹操,贾诩之流还要阴狠。
若是有朝一日令此人掌握季汉朝堂,玄德公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贤侄,莫非有何疑虑?”
“刘公既然人望过人,怎需丰这区区一小子之署名,左将军又怎会听从我一小儿之言?”
“汝父李正方与我自荆州相识以来,已有三十余载。诈江阳、破犍为、入成都……正方若有此才,吾岂能不知?
贤侄固然年幼也还是白身……但正方这些计策,都出自于你吧?”
刘巴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李丰,让李丰不禁想起了“鹰顾狼视”之相。
“刘公真乃睿智之士。”李丰强作镇定,“既然早已洞察,又何必再问?”
“贤侄莫要生气,叔父这也只是……试探一二。”刘巴笑容愈发亲切,仿佛刚才那冷锋刺骨的神色只是错觉。
“今日之局,非你我二人可转,风浪滔天之际,唯有同舟共济,方能安渡。”
刘巴之言,不无道理,刘备受降,接手益州这铁板一块的政局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若是刘璋不同意,刘巴这些人也会找出一个弃子,骗他去杀了刘璋,然后开城投降。
而刘备现在荆州军三路齐出,若是不能迅速结束战争,关羽在荆州就危险了。
有诸葛亮这样的经世之才,将来也未必就不能通过改革,帮助刘备真正掌握益州的实权。
朝堂斗争总比让老百姓流离失所的战争强吧。
李丰忽然想起了政治课本里的一句话,“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这个名,我还是署上吧。
李丰在作保人的位置写上自己的大名,把联名信交还给刘巴,刘巴笑盈盈地收了过去。
“此时我父已回大营,城防紧闭,不知叔父要如何送信出城?”
“这个无妨,巴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