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藻德眉头紧皱,感觉到今日的事不简单。
想自己身为内阁首辅,百官言奏,无论轻重缓急都要先通个气。
如今这三人,全都是言官清流,所奏之事,压根就没人跟自己提起过。
而且这三人准备的很充分,难道只是巧合吗?
正当他思考之时,龙椅上的朱由检说话了。
“朕刚刚定下几件大事,各部堂官还在走程序,三位卿家就迫不及待地提出问题,还真是尽职尽责,这份赤胆忠心,朕都看在眼里。”
跪伏在地的梁兆阳、杨观光、韩四维三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
梁兆阳率先叩首,声音带着言官特有的刚直,说道:“陛下明鉴!臣等身为言官,风闻奏事,建言献策,乃是本分!何况封王、兵权、赋税,桩桩件件皆关国体,涉社稷根本,臣等岂敢因循缄默?此乃为陛下计,为大明计!”
杨观光和韩四维也紧跟着叩首附和:“臣等职责所在,不敢不言!”
“好,好一个职责所在!”
朱由检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却无一丝暖意。
“那朕就与诸位卿家,一桩一桩,好好说道说道。”
他目光转向梁兆阳:“梁卿家,你口口声声祖制,说大明二百七十余载,除开国功臣外,从未有封异姓王之先例,朕封刘宗敏,便是坏了规矩,乱了法度,是也不是?”
梁兆阳赶忙回道:“陛下圣明!祖制煌煌,正是为保江山稳固,朝堂有序!即便是中山王、开平王等开国元勋,亦是身后追谥。陛下今日破例,恐开后世僭越之端!”
朱由检点点头,似乎很赞同他的话,接着问道:“梁卿既如此恪守祖制,朕问你,你身为堂堂监察御史,现下一个月俸禄几何?”
这问题问得极其突兀,梁兆阳一愣,虽不明所以,还是如实答道:“回陛下,臣月俸,折银约十二两。”
“嗯!”
朱由检应了一声,又问:“那洪武初年,太祖皇帝定下的监察御史俸禄,又是多少?”
梁兆阳额头瞬间沁出细汗,他隐约猜到皇帝想说什么,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陛下,洪武初年,监察御史的月俸米七石五斗。”
“折换成银子呢?”
“大约,大约……”
梁兆阳擦了擦额头的汗渍,说道:“大约二两,不过,当时的米价……”
“好了,朕没有问你!”
朱由检的声音陡然拔高,继续说道:“既然梁卿口口声声祖制不可违,祖宗之法不可变!那么,你的俸禄,是不是也该按洪武初年的祖制发放?这满朝文武,上到六部尚书,下到地方知县,所有人的俸禄,是不是都该退回洪武初年的标准?”
梁兆阳只能沉默,若仅仅针对他自己也就罢了,可是,崇祯突然把问题扩大到天下官员,这顶帽子可戴不起!
朱由检目光如电,追问道:“梁兆阳,你说,该不该?”
“陛下!这……”
梁兆阳脸色煞白,汗水顺着鬓角流下,说道:“洪武至今已历二百余载,沧海桑田,物价腾贵,当年俸米七石五斗之制,于今日实难维系百官生计,此乃……此乃时移世易……”
“哦?你也知道时移世易?”
朱由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讥诮。
“你也知道洪武初年的规矩,放到今天已经不合适了?既然官员可以改俸禄,为何轮到朕要改一改这不合时宜的祖制,以应对今日危局,你们就跳出来口诛笔伐,搬出祖制不可违的大帽子?!”
梁兆阳被噎的张口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朱由检扫视群臣,脸色愈发阴沉,缓缓道:“诸位卿家,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看看这残破的江山!自朕登基以来,建奴在辽东日益坐大,步步紧逼!”
“就算没有李自成叩关,那些狼子野心的建奴,迟早也会杀到京师城下!诸位卿家难道看不见吗?”
“这些年来,建奴是怎么做的?他们招降纳叛,对我大明将士、官员,许以高官厚禄!”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些都是我大明的良将,皇太极一口气封了多少个王?他用我大明的人才,打我大明的江山!”
“建奴这等蛮族,为了生存,为了强大,什么狗屁祖制都可以打破!而朕呢?朕的臣子们呢?还在抱着两百年前的死规矩,死死地捆住朕的手脚!捆住这大明最后一丝生机!”
“朕今日若还抱着那僵死的祖制不放,不懂得变通,不懂得招揽可用之人,不懂得给百姓活路!迟早有一天,这万里河山,就要拱手让给建奴!
“到那个时候,你们去跟建奴的铁蹄谈祖制吗?”
大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朱由检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继续说道:“还是说,你们当中的某些人,早就盘算着,等建奴打进来,好拿着祖制当投名状,换个新主子继续做你们的勋贵老爷?”
这番话说完,众臣脸色煞白,不敢抬头。
“陛下息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成国公朱纯臣缓缓出列。
朱由检冷冷地看向他:“讲!”
“我大明以忠孝治天下,百官心系社稷,看重祖宗成法,并非出于私心,实乃为朝廷纲纪计。”
朱纯臣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老成持重的腔调,继续道:“梁兆阳等言官,纵使所奏之事或有思虑不周之处,然其心可悯,其志可嘉。陛下胸怀四海,当体谅臣下拳拳为国之心,莫要因直言而苛责。”
闻听此言,朱由检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朕不能怪罪,还要褒奖?”
朱纯臣微微抬头,目光扫过跪着的三人,又迅速垂下。
“此等谏言,纵使不合时宜,亦是出于公心,为固我大明根基。还请陛下……息雷霆之怒,念其公忠体国,宽宥其过。”
紧接着,定国公徐允祯出列,叩首奏道:“恳请陛下宽宥其过!”
武定侯郭培民、襄城伯李国桢等人纷纷出列。
“恳请陛下念其公忠体国,宽宥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