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红楼梦 第18章 一时恍惚

作者:尘芒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8 15:3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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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湘云风风火火地闯进院子,腰间金麒麟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

她一把拉住陈安生的衣袖,笑得眉眼弯弯:“这位就是长生表哥吧?我在金陵就听说你了!”

陈安生还未及细看这位爽朗的姑娘,就被她连珠炮似的问题砸得哭笑不得

——从扬州风物到盐政典故,甚至问到他腰间玉佩的来历。

“云妹妹!”宝玉拍手笑道,“难得姐妹们都在,不如就在长生兄这儿摆个雅集?一来给你接风,二来...”

他眨眨眼,“咱们也沾沾林表哥的文气。”

众人纷纷应和。

探春已指挥侍书去取笔墨;宝钗让莺儿回蘅芜苑取来珍藏的雪水;

黛玉则低声吩咐紫鹃:“把埋在梅树下那坛桂花酿挖出来。”

陈安生望着满院忙碌的身影,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梦是醒。

史湘云正和惜春争论画法,金麒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宝玉蹲在池边逗弄锦鲤,衣摆浸湿了也浑然不觉;连素日安静的迎春,都在和宝钗讨论棋谱。

“表哥发什么呆?”湘云突然凑过来,往他手里塞了支蘸饱墨的笔,她指尖沾了点墨渍,却浑不在意地在裙摆上抹了抹,“听说你书法极好,给我们题个匾额如何?”

陈安生握着笔杆,一时有些恍惚。

他的字确实是黛玉一手教的,从最初歪歪扭扭的笔画,到如今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台阁体,每一笔都凝结着碧纱橱里那些子夜相伴的时光。

“我这点微末功夫...”他摇头轻笑,目光不自觉飘向黛玉,“都是林妹妹当年不嫌弃,耐心指点的。”

这话说得极有分寸,既未提及具体何时何地,也不曾暴露二人过往的主仆关系,却偏偏将那份深藏的感激之情表露无遗。

宝玉正忙着给湘云剥橘子,闻言只当是客套;宝钗专注地调着琴弦,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

唯有探春敏锐地抬头,视线在陈安生与黛玉之间打了个转。

黛玉正倚在紫藤架下烹茶,闻言指尖微顿。滚烫的茶汤溅在虎口,却不及心头那阵突如其来的悸动。

微风拂过,吹动案上宣纸。

陈安生提笔挥毫,“鹿鸣春深”四个大字一气呵成。

最后一笔落下时,他忽然想起《石头记》中湘云醉卧芍药裀的场景——这样明媚的少女,最终却要面对“湘江水逝楚云飞”的结局。

“好字!”湘云拍手称赞,“等我出嫁时,定要请表哥写喜联!”

这话引得众人大笑,唯有黛玉注意到陈安生握笔的手微微一颤。

她不动声色地递来一盏温茶:“天还凉,润润笔。”

茶汤清冽,映出两人交错的倒影。

陈安生蓦然觉得,或许命运并非不可改变——就像此刻,史湘云的判词尚未应验,大观园的悲剧还未开场。

暮春的风掠过紫藤花架,将七人的衣袂吹得翩跹交错。

丫鬟们穿梭其间,捧来各色精致点心,宝钗带来的玫瑰酥,黛玉吩咐准备的桂花糖蒸栗粉糕,连素来节俭的迎春都贡献了一碟自家腌制的梅子。

酒是陈安生珍藏的扬州春酿,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荡漾,映着众人微红的面颊。

“既吃酒,须行令。”宝玉拍案定规,眼睛亮得惊人,“今日咱们仿古人流觞曲水,接不上来的罚酒三杯!”

湘云第一个响应,金麒麟在腰间叮当作响:“我先来!'闲来垂钓碧溪上'——请接'上'字!”

“上有青冥之长天。”宝钗不假思索,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

“天下谁人不识君。”探春接得利落,顺手将一枚杏脯塞进惜春嘴里。

轮到黛玉时,她正拈着片花瓣出神。

紫鹃悄悄推她,才恍然回神:“君...君自故乡来。”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陈安生望着她映在酒液中的倒影,脱口接道:“来日绮窗前。”

话音未落便后悔了——这分明是《杂诗》里思乡的句子。

果然,黛玉睫毛微颤,指尖在案几上无意识地画了个“扬”字。

那是他们共同的故乡。

“前不见古人!”宝玉突然大喊,打破了微妙的气氛。

他挠着头傻笑,“我...我就记得这一句...”

众人哄笑,湘云直接往他嘴里塞了块蜜饯:“罚酒!罚酒!”

酒过三巡,黛玉的酒令越发精妙。

一句“月照花林皆似霰”,竟暗合了此刻满院月华如水的景致。

陈安生接的“霰雪纷其无垠兮”虽工整,却少了几分灵气。

惜春悄悄数着:黛玉七次夺魁,陈安生五次,宝钗三次...

而宝玉已喝了十二杯,正趴在石桌上傻笑。

“二哥哥醉了。”探春无奈地摇头,却见湘云拿着毛笔,偷偷在宝玉脸上画胡子。

清风骤起,卷落一树海棠花瓣,纷纷扬扬洒在夜宴的琉璃盏间。

陈安生望着眼前这场鲜活的群芳夜宴,心中竟生出几分恍惚的不舍。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笑语嫣然,黛玉正与探春对弈,纤细的指尖拈着白玉棋子,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湘云已微醺,正倚在翠缕肩头咯咯笑着。

陈安生的目光却不经意捕捉到宝钗眼中一闪而逝的黯然。

这位向来端庄稳重的薛姑娘,此刻虽仍含笑为众人布菜,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极淡的愁绪。

陈安生起初不解,对于宝钗这样心思玲珑的姑娘,他素来是敬而远之的。

直到一片花瓣落在宝钗鬓边,她抬手拂去时袖口露出的金镯,陈安生才猛然想起,再过不久便是宝钗的成年之礼了。

女儿家到了这个年纪,婚事便成了头等大事。

而贾府老太君近日的种种安排,分明透着几分微妙。

他想起前日偶然听见下人们议论,说老太君特意吩咐将梨香院重新修葺,又命人赶制了一批上好的妆奁。

当时只当是寻常准备,如今细想,这分明是在为宝钗的婚事铺路。

贾府这般殷勤,恐怕不止是待客之道,更暗含几分“送客”之意

——毕竟薛家客居已久,宝钗又到了议亲的年纪,贾母这是要委婉提醒薛姨妈该为女儿打算了。

宝钗似有所觉,抬眼正对上陈安生的视线。

她微微一怔,随即展颜一笑,那笑容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却让陈安生想起自己初见贾政时强撑的镇定。

他明白,这位看似八面玲珑的薛姑娘,此刻心中恐怕正如这满庭落花,明明不舍枝头,却不得不随风而逝。

清风渐凉,吹得灯笼轻轻摇晃。

席间欢声笑语依旧,陈安生却觉得这热闹底下,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就像那日他在陈府初见黛玉时的疏离,就像此刻宝钗眼中转瞬即逝的怅惘

——这座大观园里的每个人,都在这繁华盛景中,悄悄演着自己的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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