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鹿鸣阁的地砖上投下光影。
这时的陈安生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捧着一册《盐铁论》,眉头微蹙。
锦瑟半跪在案几旁,正低声禀报着探听来的消息:
“袭人姑娘的弟弟与那张家小姐本是两情相悦,只是张家嫌花家贫寒,更因袭人姐姐是卖了死契的奴才,怕辱没门楣,这才百般刁难...”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宝玉带着茗烟正巧路过,隐约听见“袭人”二字,不由得驻足。
他今日本是同贾珍、薛蟠等人在东府听戏,却受不了那群人的庸俗谈笑,早早地便寻了个借口溜出来。
“林兄可在?”宝玉轻叩门扉,探头问道。
陈安生合上书卷,示意锦瑟退至一旁:“宝二爷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宝玉跨入门槛,额上还带着薄汗:“东府那边乌烟瘴气的,实在无趣。”
他的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账册似的文书,又瞥见锦瑟未来得及收起的一叠婚书庚帖,好奇道:“方才似乎听见说起袭人?”
陈安生不动声色地将茶盏往宝玉面前推了推:“正巧听闻她家中有些难处。”
“难怪今早她急着告假。”宝玉恍然大悟,“凤姐姐原本不允,还是我帮着说了两句,才放她回去一趟。”
他说着叹了口气,“袭人这些年不容易...”
锦瑟悄悄退至屏风后,将婚帖收入袖中。那上面已拟好了“陈府远亲”的名义,只待明日派人送去花家。
阳光偏移了几分,照在宝玉胸前那块通灵玉上,折射出刺目的光。
陈安生忽然想起《石头记》中“花袭人嫁给蒋玉菡”的结局,心中微动:“二爷若真怜惜袭人,不如...”
陈安生话音未落,宝玉便迫不及待地接道:“不如我们今日一块出府去袭人姐姐家一趟吧?”
他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手指不自觉地轻抚着腰间的通灵玉。
宝玉素来惧怕贾政责罚,平日绝不敢擅自出府。
但此刻他心思活络,自陈安生入府以来,贾府上下待这位“林公子”的态度颇为微妙。
父亲贾政与他说话时总带着几分谨慎,连素来跋扈的凤姐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
若是能拉着陈安生同去,即便被发觉,想来也不会受太大责难。
“这...”陈安生略显迟疑,目光扫过案上那封拟好的聘书。
他本打算暗中相助,但宝玉的提议却给了他一个正大光明插手此事的机会。
宝玉见他犹豫,急忙凑近低声道:“长生兄不知,袭人姐姐这些年待我极好,如今她家中遭难,我若坐视不理,实在心中有愧。”
说着,他眼中竟泛起几分湿意,“况且...况且我早想看看外头寻常人家是如何过活的。”
窗外的阳光忽然被云层遮蔽,室内光线暗了几分。
陈安生望着宝玉真挚的神情,想起《石头记》中他对袭人的种种回护。
这位富贵公子虽不通世事,这份赤子之心却弥足珍贵。
“也好。”陈安生终是点头,顺手将案上的婚书收入袖中,“不过需得想个妥帖的由头。”
宝玉闻言大喜,立刻道:“就说去拜访你那位在国子监的族兄!父亲最重读书人,断不会阻拦。”
锦瑟在屏风后轻轻摇头,这位宝二爷为了出府,倒是机灵得很。
她默默取出两套寻常富家公子的衣衫,又备好了银两。
陈安生起身整了整衣冠,忽然问道:“二爷可知袭人家住何处?”
宝玉顿时语塞,脸上一红:“这个...茗烟定然知道!”
院外,被点名的茗烟正蹲在墙角逗蛐蛐,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茗烟一听要出府,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小厮素来机灵,又最爱热闹,当即拍着胸脯道:“二爷放心!袭人姐姐家就在城西葫芦巷,小的年前还替她送过东西呢!”
说着便一溜烟跑去安排。
不多时,三匹骏马已备好在角门外,一匹枣红马给宝玉,一匹青骢马给陈安生,自己则骑了匹灰毛的矮脚马。
他还特意找来几件素净的直裰,三人换上后,倒像是寻常读书人家的公子带着书童出游。
“走小路。”陈安生翻身上马,低声嘱咐,“避开正阳大街。”
茗烟一马当先引路,专挑那些七拐八弯的胡同穿行。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宝玉起初还有些忐忑,待转过几个街角,见无人追来,渐渐放开了胆子,竟觉得这市井风光比大观园还有趣几分。
“糖葫芦——”
“磨剪子嘞——”
沿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宝玉看得目不暇接。
一个捏面人的老汉手艺精湛,引得他勒马观望;那边杂耍艺人正在喷火,又惊得他差点摔下马来。
陈安生不得不时时照看,活像个操心的兄长。
穿过三条胡同,拐过一座小石桥,茗烟突然在一处低矮的院落前勒住马:“就是这儿了。”
这是个极普通的小院,土坯墙上爬着些枯藤,两扇木门上的春联已经褪色。
院里隐约传来争吵声:
“花家小子,你姐姐是贾府的奴才,将来生个孩子也是奴才命!”
“张员外,我姐姐她...”
宝玉脸色一变,不等马停稳就跳了下来。
陈安生急忙拦住他,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递给茗烟:“先去隔壁茶铺等着。”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袭人红着眼眶走出来,手里还攥着块湿帕子。抬头看见三人,惊得帕子都掉在了地上。
“二、二爷?林公子?”
一阵风吹过,院里的梨花扑簌簌落了她满肩。
袭人呆立在院门前,肩头落满梨花瓣也浑然不觉。
她怎么也没想到,宝玉和陈安生会突然出现在自家这简陋的院门外。
院内,弟弟花自成被张家老爷指着鼻子羞辱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一个奴才家的穷酸书生,也配娶我女儿?你姐姐在贾府伺候人,将来你们生的孩子照样是伺候人的命!”
花自成涨红了脸站在院中,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更显得单薄。
他攥着拳头,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这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到底只是个埋头读书的寒门学子,哪里经历过这般刻薄的羞辱。
“张老爷此言差矣。”
清朗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陈安生负手而入,月白的袍角掠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微风。
他身后跟着满脸怒色的宝玉,再后面是探头探脑的茗烟。
袭人慌忙上前要拦,却被宝玉轻轻按住手臂。
张家老爷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两个突然出现的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