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霍羡来到驻地外时，护骨延披着斗篷藏住身形，已经带着十余骑等在那里。
霍羡则只带了李复一人。两人到达之后，众人便立刻启程上路。
途中护骨延开口道：“虽与吐斤洛周相识，但仍不可不防之，我已遣部众先行知会吐斤洛周，约定于两镇交界处会面。”
柔玄和怀荒同为东部二镇，其实距离很近，以至于敌人寇边时常常两镇一起寇，朝廷巡视时常常两镇一起巡。
若是轻骑快马，两日便可在镇城间往来。
霍羡点头：“不错，谨慎些为好。”
他又打量了一下护骨延的打扮，看出他有意藏匿身份，不由笑道：“你离镇之事并未公开？”
护骨延摇头：“族中初定，虽然离开三四日并无大碍，但还是不宜宣扬，引得某些人起些小心思。”
他说的某些人有很多，包括老酋帅的支持者，暗中不服的别族酋帅，但都不成气候。
“我已嘱托曷鲁和沙弥疾照看部族，以二位之能应无事发生。”
霍羡对曷鲁的事比较感兴趣：“阿延，曷鲁已经完全赢得你的信任？”
“并没有。”护骨延冷静道：“只是我已收拢诸部，又携柔然之胜，曷鲁即便有异心，也已晚了。更何况我特意单独与他提及离开之事，他更无胆气去行事。”
说白了，在曷鲁的眼里，护骨延突然要离镇，又把部族交到他手里，摆明了就是在等他曷鲁篡位，然后再用事先准备好的人将他拿下。
护骨延沉默一阵说道：“曷鲁心里还是有部族的，不会挑此关键之机。”
他许是想到了阔尔干和大巫祭，虽然政见不合，但仍会愿意为部族而死。
——
只在草原上休息了两夜，霍羡等人便已进入柔玄镇范围，到达了约定好的地点。
约定地点是一片湖泊，镇民们喜欢称其为白沙湖、盐湖，是一个咸水湖，北镇人的食用盐有一部分就来自于此。
白沙湖的周边很美，如果霍羡没看错的话，外围应是一片湿地。飞鸟起伏、鱼虾腾跃，俨然一幅自然之景。
湖水一侧有着人工挖出的阶梯残迹，护骨延介绍说是用来制盐的，不过每年大范围制盐都是在夏季，还有两个月才到时节。
“上次见吐斤洛周，便是在此。”护骨延和霍羡牵着马绕湖而行。“阿耶遣我来换取食盐。”
“盐的供给一直是由朝廷来做，以此掌控镇民，只是不知为何近几年供量日减，有时真不知道朝廷在想什么。”
他们在白沙湖畔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才等来了吐斤洛周。
吐斤洛周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比护骨延要壮硕许多，看着就像个武将。脸上神采张扬，不太像是个能藏住心事的人。
“护骨延，你的族人都没说你为何要见我，我就来了，可对得起朋友之谊？”
“大兄豪气，护骨延心领了。昔日盐湖一别，甚感……”
“诶，”吐斤洛周当即抬手打断护骨延的叙旧，“既有要事，何谈旧事？你护骨部在怀荒镇动作频频，所谋何事我又怎会不知？我既然来此，那就是愿谈，你有何想法且拿上来探讨便是。”
吐斤洛周的直接干脆，让霍羡抬头多看了他两眼。直接的人有两种，要么是真的不喜弯绕，要么就是伪装直接。
护骨延也不是繁文缛节的性子，他叙旧本是想铺垫一二，但吐斤洛周既然开门见山，他也不再磨叽。
“我欲攻破镇城，开镇仓！”
虽是悖逆之言，但吐斤洛周并未感到惊讶，在他的认识里，护骨延就是这样的人，只要有机会他就会这么做。
“不瞒大兄，护骨部虽有积蓄，然亦无甚余力，今怀荒诸部往附，数十万人云集，实难保全度过今年，不得不求于镇仓。”
“柔玄、怀荒，地处相近，情势相同。我部既无余粮，贵部又能多几许？故望大兄助我一臂之力，共渡此关。”
吐斤洛周摇头道：“仅凭此一点，不足以令我动心，攻打镇城等同谋逆，朝廷必定会遣铁骑出平城，其军势并非你我二镇可挡。”
护骨延道：“大兄何必与我佯装糊涂，我可不信沃野匈奴的使者没有拜见过吐斤部，其野心昭昭若皆，更甚于我等。只要你我攻破镇城，四镇之兵必云起响应，届时朝廷又有何可惧？。”
未等吐斤洛周开口，护骨延继续加码：“若大兄愿助我，我愿与大兄结义，以兄长之礼相事。”
前面那段话在吐斤洛周意料之内，后者却令他大吃一惊。
别看护骨延一直大兄、大兄的叫着，那只代表他们之间关系友好，表示对他尊敬的礼称，和真正结义兄弟是不同的。
草原部落首领结义并非完全是个人行为，更多是代表两个势力之间的结盟。谁兄谁弟也不仅是看年岁，更是代表哪一方才是联盟的主导者。不乏有弱势一方的首领，明明更加年长，却愿称强势方首领为兄的。
护骨延此举，便是自愿将盟主之位让给吐斤洛周。要知道怀荒、柔玄二镇实力相差无几，但护骨延已先一步整合怀荒诸部，实力远胜此时的吐斤洛周。
霍羡看向护骨延，心中暗自点头。这家伙有些神经刀，有时胡乱作为，有时却又超常发挥。这一手让位真是好魄力、好明智。
主导联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待吐斤洛周整合柔玄之后，两方实力仍旧相差无几，他就算是盟主也得尊重护骨延的意见。而且没有太大权力的同时，还要成为朝廷首要打击的靶子。
但尽管如此，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拒绝盟主之位的名缰利锁，至少吐斤洛周没做到，他心动了。
“所以我吐斤部到底能帮你们做什么？以致阿延你愿做出如此退让。”
虽未直言，但更亲近的称呼已展示了吐斤洛周的想法。
“既然兄长有意，我也不敢藏掖，我欲舍怀荒而攻柔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