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羡没有在讲故事行业里金盆洗手，只是他现在只给镇卫们讲。镇卫由两部分组成，一是旧伍中那些年轻一些的，他们可塑性比较强，李克之也在其列，另一些则是从各督中挑选而出。
镇民虽是个烂池子，但架不住是从百里挑三人，整体上还看得过去，都是精气神极佳的小伙子，里面甚至还有几个识字读书的，和卢野一样，父祖是被流放到怀荒，有些家学渊源。
霍羡给他们讲汉家英雄的故事，能得到比之前更明显的反馈。
霍羡没有精力去抓住两千个或更多人的想法，因此他把各督的优秀者抽离做镇卫，由他亲自带领和培养，等督主之位出缺，便由这些镇卫回去顶上，这样每一任督主就都是他的嫡系。
这便足够了。
因为镇卫中多是新人，霍羡便从秦末重新开始讲，历史这一块他也是个半吊子，很多不清楚、不光彩的地方都被跳过，讲了两天便已讲到汉武帝时期。
提及汉武帝，就不得不提卫霍。或许是因为同姓的缘故，霍羡喜欢讲霍去病和霍光的故事，以至于许多人都以为霍羡是他们的后代，在这个喜欢攀附先祖的时代，这种想法很常见。
提及霍去病出塞时，有一个新人打断道：“柔玄那边的汉家人喜欢一首歌谣，我曾听人唱起，似乎与之相关。”
霍羡颇感兴趣：“可记其音调词句？且唱来与众人一听。”
“好。”此人便是存着这个心思，想要在霍羡面前展示。
他嗓音沙哑中带着年轻人的冲气，用鲜卑人的音调风格唱和着：
“春来风起平城土，秋至霜埋北镇荒。
朝烟稀，午耕忙。
南望甲马，北驱牛羊。
但忆将军出代北，毡车夜夜梦鱼梁！”
声音落罢，霍羡缓缓拍手：“毡车夜夜梦鱼梁，好词，好词！”
“那唱此歌之人曾说，此乃是多年前流放至柔玄的中原人所作，因其略有名望方才传唱开来，至今唱此歌者已不知其语意。”
“其人曾感叹，我知何处是代北，然不知何人是将军。”
年轻人向霍羡躬身行礼：“今日得镇主指点，方知将军是何人。私以为仅凭此一点，便可令许多柔玄汉家人入我镇中，若镇主信我，我愿意往柔玄一试。”
霍羡盯着这个年轻人，意味深长，透过其青涩的眼神，霍羡能看到里面的志向，或者说是野心。
谁人不向往英雄豪杰？可有人只是推崇，有人却想成为之。彼可往，我为何不可往？
“我记得你叫李复。”
李复答道：“正是。”
霍羡点头认可：“词好，你更好。”
霍羡并不信李复所言，仅凭这一个霍去病的故事和一首民歌，便想令人归附，真当人傻吗？
但从另一方面说，现在霍羡部众两千人，为首者霍羡勇名广传，且明显偏顾汉家人，多数人都会想归附。李复只需将歌谣作为一个由头，再透露一下霍羡这边的情况，自然会有很多人愿意归附。
李复这是在和霍羡玩心眼子，但霍羡并不介意，相反他很高兴能有一个有想法和主观能动性的部下。
李复听到霍羡说他很好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些紧张，虽然在这个时代“你很好”并不是反话，但他还是有些本能地起鸡皮疙瘩。
霍羡笑道：“正巧，我明日便要去柔玄，你也与我同去吧。”
李复心里松了口气，虽然略有差异，但和心中设想的结果大致相同。
这几日他没少听霍羡的凶名，今日杀一百，明日杀一千的，令他深感畏惧。但据他观察，这位自封镇主的霍羡并非是残忍莽夫，相反更像父亲口中的儒将，兼具勇武和读书人的气质。
李复并非是土生土长的怀荒镇人，他父亲本是燕州某县的县尉，因本县被查出虚挂名籍人数过多，判处流放怀荒，李复也因此在幼年时便随父亲来到怀荒。
和卢野这种父亲早亡、寻不出根本的世家之后相比，李复的父亲至少抚养他到成年才死，因此李复明确知道自家是陇西李的分支的旁支。
李复不甘心做一个镇卫，因为时日尚短，他并未看出霍羡对镇卫的重视，只以为是霍羡自己的亲兵。要做也是做督主，方能施展自己所学。
带着这种想法，李复才在今日提起那首无名歌谣，并借机提出要去柔玄镇拓展部众。他也懂一点历史，虽不清楚歌谣中的将军指谁，但他知道霍羡一定会讲到某个对外战争的将军，给他一个不会显得过于刻意的时机。
可惜机会虽好，但霍羡并非不思进取的贪婪之辈，他已做好攻破柔玄镇城的计划，等破了柔玄镇城，镇城内外的汉家人自然也是他的囊中之物，勿需李复在其中取巧。
但霍羡还是准备带着他一起去柔玄，给他一个机会。
霍羡满意地看着李复，要是数据化的话，这小子的六维应该能过五十吧，也算像个人了。培养培养，或许能是一方之才。
其他人羡慕地看向李复，羡慕他抓住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得到了镇主霍羡的认可。也有人在体味那首无名歌谣，想要复刻李复的“成功”。
霍羡继续讲完了汉武帝时期的对匈奴战争，霍去病的早夭令众人叹息不止。
“不知我讲完后，你们对这首歌谣是否有更深的感触。当真遗憾未能见其作者。”
霍羡站起身来，对李克之说道：“我这几日并不在镇中，克之，你要带着他们打熬力气，平日可多分些吃食。”
“至于诸位镇卫，”霍羡扫向在场众人：“我知你等中许多人自命不凡，若有意者，可挑战李克之，胜者为镇卫代统。”
闻言，后来的镇卫们眼前一亮，虽听有人说李克之天生神力，但毕竟未曾见过，不知其到底力大几何。更何况力气大不代表能打，依靠滑铲、背摔等巧技未尝不能胜之。
对于抱有这种想法的人，霍羡只能表示哀悼。
他抬头望向渐渐升起的月亮。
将军出代北嘛，不知我何时能效之，万骑出境，犁庭扫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