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又说回来,”另一个柔然人急忙开口道,“昨日汇报时,曾听人说起,贺术也骨又与乌洛喉发生冲突,据说死了有几百人。”
“什么?”霍羡一时没有听清,河渚野谷是什么东西?怎么乍一听像东瀛那边的。
柔然人连忙解释道:“贺术也骨部,是柔然大部,祖上是匈奴人。乌洛喉部,同样是柔然大部,祖上是鲜卑人。”
这么一说,霍羡就听明白了。
柔然人是个拼好部,这一点不是秘密,护骨部都知道这个事。
柔然可汗郁久闾氏也是鲜卑人出身,祖先从鲜卑人中独立出来,自称柔然人。其祖先在草原上不断做大,吞并了不少高车、匈奴、鲜卑等部落。
其中高车人在几十年前叛出柔然,在草原上成为独立的势力,甚至反过来多次击败柔然人,与居于怀荒镇的护骨部多有联系。
拼好部有他的好处,也有他的坏处。前期扩张的时候有多爽,后面闹矛盾的时候就有多狠。
相互攻劫起来,是真没把对方当自己人看。可能首领之间还收着点,底下的牧民之间互相仇恨可拦不住。
而且作为大可汗,也没办法通过斩杀不听话的首领来收束其部众。射居死了,护骨延能拿下娄氐部,这些柔然大部的首领死了,只会让柔然分崩离析。
连霍羡都暗暗咋舌,柔然大军的内乱比他想得还要严重,大军走半路自己打起来的,整个历史上也没有几个。
“两大部相争,由谁来调解?”
“自然是大可汗!大可汗已常驻后军,联络诸部首领,及时制止内乱扩大。”
嘴上说着,两个动弹不得的柔然人脸上还有骄傲之色,显然这些可汗嫡系对自家可汗还是认可的,恶脱部的先祖也是最早跟随郁久闾氏的,算是比较纯的柔然人。
原来如此,难怪木各在前军找不到柔然王庭的旗帜。
实际情况确实远远超出了霍羡的预料。好消息是柔然人比他想象得更乱,只要斩首成功,必定会溃散,但坏消息是,“首”缩到腚眼里去了。
这下可怎么办?
霍羡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还有这两人,杀还是不杀?
倒不是霍羡心存怜悯,只是在想能否借两人之口,传回去些假消息。但琢磨了一会儿,只感觉头皮发痒,心道自己果然不是智力型,什么骚操作都没想出来。
原先霍羡是不理解什么“谋士”、“军师”的,但现在来看,还是要有人帮忙出主意。可惜,南北朝不是前三国,他半个厉害的谋士都不知道。
“可惜了,两位。”
没等两个柔然人反应过来,两柄从柔然人手中缴来的短刀,已经插在两人脖颈处。
霍羡简单收拾了一下装备和食物,起身离开去找黑岩。
一夜过去。
清晨,霍羡看着远处的一队柔然游骑,眉毛皱了皱。
他已经很贴近柔然大军的前军了,但这里的游骑密度,比却外围还要高很多,仿佛散出去的斥候都在往回赶一样。
对面的柔然游骑也已发现了单人双马的霍羡,但却没有冒然贴近。今日凌晨在草原上发现了好几队游骑的尸体,有逃出的游骑回报说草原上有恶鬼在巡荡。
不过霍羡现在也不敢随意动手了,柔然游骑之间间隔也就几百米,一旦被数百骑缠上,外侧无人接应,就算是他,也可能要栽在这里。
“收缩斥候,这是要做什么?”霍羡疑惑。
不待他想清楚,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身后斜侧方传来的隐隐震动。
霍羡猛的回过头去,却见远处的小山脊间,一道道身披两档札甲、武备精良的骑士出现在视野中。
霍羡亦是倒吸一口凉气:“镇兵?”
他二话不说,策马往东侧跑去,避开了镇兵行进的道路。远远地躲在树下,观测着事情进展。
这些披甲骑士可不是柔然、匈奴牧民可比的。光论装备,就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对抗两、三个柔然人,而且镇兵大多是半脱产的,训练充足,武力远非常人可比。
这些六镇镇兵发起狠来,足以以一敌五。
别看霍羡杀柔然人像杀鸡一样,对抗镇兵,他也要小心翼翼。
“镇兵至此,能是为何事?”
显然不是来开战的,要是开战,肯定要征调怀荒诸部作为辅兵,协调共进,哪有穿甲骑兵单独行进的。
而且这些镇兵身上的装备也是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不像是来打仗,倒像是来耀武的。
再观察一会儿,发现其队伍中也未夹运粮草,想必也不是如护骨辕口中来散粮赈灾的。
霍羡一时也没有头绪,便远远吊在镇兵侧面。此时柔然人的游骑仿佛消失了一般,刚才还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大军四周,如今已全部归入军队中。
直到又翻过一个山坡,仿佛无穷无尽、一直铺向天边的柔然大军映入眼帘。
说是大军,但外侧却是以饥黄焦瘦的牧民为主。
在大军正前方,柔然人的精锐王庭卫士排在两侧,郁久闾氏的王旗在两侧招展,柔然可汗郁久闾阿那瑰带着诸部首领在最前面站立。
像是在等什么人,结合之前对镇兵的猜测,想必是朝中那位大人物来了。
两千镇兵开路,十万柔然相迎,真是好威风!
霍羡心中暗叹:“可惜!若此时护骨延动手,既能打阿那瑰一个措手不及,又能把镇兵牵扯进来,可谓一举两得。可惜他还未至。”
作为底层镇民,没人能预料到这位北道大行台想要干什么。
镇兵在距离柔然大军五百步外停下,果见几道身影从镇兵中走出。元孚一马当先,紧随身后的是镇将于景和八位军主,以及其他随行使团,怀荒镇副将和长史并未随行。
阿那瑰快步上前,躬身长揖,行下邦之礼:“臣郁久闾阿那瑰拜见天使。”
元孚神色肃然,取出国书,朗声念道:“大魏皇帝敬问蠕蠕主郁久闾阿那瑰:”
他儒雅的声音割裂春风,“蠕蠕”两个字是如此刺耳,阿那瑰身后的诸部首领和王庭卫士,均隐隐露出愤慨之色。元孚将这一幕纳入眼底,他对这个结果心知肚明,但他不得不这么念。
因为这是国书。
无诏行事,他还能丢官求活。篡改国书,必死无疑。
“朕闻天行雨露,不择荒遐。尔族累世边患,今既称藩纳款,朕岂忍坐视尔族毙于风雪!”
元孚的声调进一步抬高,字句如铁,凿穿寒土。
“特遣尚书左丞、北道大行台元孚,载谷万斛,辅以良种,赈济冻馁,以彰上国之道!”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