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射居只是想摆摆谱，并非不想参与拆羊宴的调配。他觉得要么护骨延给他一个面子，等护骨辕回来；要么继续召开，但也要回来再拜访一次他射居。
即使强如娄氐部，也不能忽略这场拆羊宴的重要性，毕竟娄氐部同样有着极大粮食空缺。护骨延想绕过他直接主持这场拆羊宴，让射居有些慌乱，因此才会又来阻止护骨延。
若是如前几年的情况，以娄氐部的重要性，那护骨延确实要向射居妥协。
可惜，现在的他只想蘸一蘸射居的老血。
护骨延没有像方才那般生气，毕竟射居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他缓缓站起说道：
“是我少不更事，还是射居大人老眼昏花，我已不欲争辩。不过射居大人有一点没说错，粮食之缺已非我所能填补。”
“那便直接下一议项吧！”
射居的发难、护骨延的承认，连环的冲击让底下的诸部酋帅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做什么好。
甚至有部族酋帅看向霍羡，试图从霍羡的态度里寻求答案。
霍羡自然没什么态度，只在心里盘算如何杀掉射居。
护骨延漫步走下高台：“诸部穷困，源在二方。其一，粮田贫瘠，耕之少获，仅牛羊牲畜不足以供族人使用。其二，镇仓掠夺、苛捐杂税，致使诸部丰年无积蓄、寒年徒哀嚎。”
诸部酋帅并不傻，立刻便听出了护骨延语中之意，当即有半数人狼狈站起，连放食物的桌案也碰翻了不少。
“护骨延大人，您的意思是要……护骨辕大人可知此事？”
护骨延无意隐瞒，当即摇头道：“我阿爷并不知情。”
在场的酋帅都瞳孔一震，射居当即拍桌而起：“护骨延，你疯了！”
射居须发皆张，手指止不住颤抖：“你不仅要向朝廷行悖逆之事，还要篡替你阿爷的位置？你以为你有护骨辕的能力吗？你以为你有护骨辕的威望吗？”
在护骨辕去镇城期间做这种事，显然是已将老酋帅置之脑后了。就算他能活着回来，也逃不开被边缘化的结局。
“威望？能力？用不到正确的地方又有何意义？”
护骨延回答完后，便看向各部酋帅，眼神中意味难明。
“不错。我听闻护骨辕大人昨日放纵镇兵在护骨部强掠女子，如此软弱不堪，何以为一部酋帅、诸族之首？”
一个三百人规模的小部酋帅站了出来，率先发表了意见。
霍羡在一旁看的清楚，这个人其实是个托儿。
如果把草原诸部的破产情况比作温水煮青蛙的话，那么部族越小，水温就越烫。当护骨辕和射居觉得还能过得下去的时候，小部族的首领已经不得不开始思考如何改变。
当然尽管如此，能下定决心跟随护骨延的人应该也不多。毕竟是高车人，哪怕刀架在脖子上，只要没割破皮，他们都能当是礼貌问好。
这人言罢，立刻有其他托儿接力。
“不错，今日我等粮食殆尽，只求于内如何能解，而求于外，这些年我们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可有任何成效？镇仓可为我等开过一刻？到头来，护骨辕大人还不是让我们自己忍耐！”
“叩首难求，当取之刀兵。”
说到这里，是否是托儿已经不重要了，这就是那些酋帅的真情实感。镇城以囤仓待战的名义将他们的粮食收走，即便看到草原上有人饿死也不肯开仓放粮，他们把镇城当主子，镇城把他们当豚犬。
甚至那些不敢发声的酋帅也渐渐有了此等想法。
“谈及此事，我亦有一事可透与诸位。”护骨延继续添柴加火。
“数月前，柔然人的可汗向朝廷索粮，朝廷已与批准，粟米良种俱由怀荒、柔玄镇仓所出，柔然人已至真。”
“呵，我等顺民一米难求，柔然仇寇一应俱与，如此，汝等也要继续伏首吗？”
众人听完一片哗然，他们本就对北魏朝廷谈不上忠诚，畏威甚于感德，朝廷如此作为既是让他们愤怒，也让他们心生蔑视。
区区蠕蠕之人，被他们北镇人打得只敢缩在草原深处，居然也配朝廷散粮安抚？
可见北魏也许早已不复当年之威。
若他们高车人也像柔然人一样聚集起来，朝廷是否也要散粮安抚？
但高车人仍心存忧惧，有理性的酋帅问道：“且不说朝廷百万大军，单怀荒镇城便有千余甲骑，普通镇兵倍之，凭依镇城，实非我等所能抗衡！不知护骨延大人可有定策？”
“事成以密！我岂敢堂堂言与诸位。我既欲行悖逆，若心中无有成算，岂非插标卖首之辈？虽不敢言必胜，但总胜过饥寒待毙！”
护骨延解释得很勉强，不过正如他所说，若想攻破镇城，绝不可能依靠强攻硬打，必须要耍些谋算计策。这些酋帅的可信度还不足以让护骨延全盘透露。
众人心里也认可了护骨延，诚如其所说，造反是把脑袋别裤腰带的活计，谁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呢？
见形势如设想中最佳情况顺利推进，宴上局势基本已定，护骨延将目光看向霍羡，他现在有点犹豫要不要杀射居了。
霍羡读懂了护骨延的意思，心里有些无奈。
护骨延是一个优缺点都很明显的人，他热情聪明有想法，还谦虚好学不傲慢，缺点便是过于容易情绪化。
杀不杀射居各有说法，谈不上哪边对哪边错。但护骨延会因为射居的蔑视而愤怒，忽略娄氐部整体的意见也要杀他。此时又因为事态发展顺利而喜悦，遗忘了射居曾多次和他唱反调想留着他。
如果是霍羡来选，那就趁此大势宰了射居及其嫡系，直接吞并娄氐部。
光是娄氐部族人多、势力大这一点，其酋帅便已有取死之道，要是个听话的还好，射居这种人留着作甚，纯给自己添堵罢了。
不过杀与不杀都是护骨延的事，与霍羡无关，他便不会置喙。
但射居在搞人心态上的水平，从不会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