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背着满满一大捆干柴,粗麻绳勒进肩头的旧褂子里。
他故意将头上那顶破旧的草帽压得更低,帽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步子迈得不紧不慢,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
肩上沉重的柴火压弯了他的腰,让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刚从后山砍柴归来的、疲惫又普通的山里汉子。
他仿佛对村口那剑拔弩张、令人窒息的气氛浑然不觉。
低着头,一步一步,朝着那群煞神盘踞的地方挪去。
马匪们占据了村口晒谷场那片难得的平地。
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有的骑在马上,有的拎着刀站在地上。
眼神像饿狼一样扫视着被驱赶到一起、瑟瑟发抖的村民。
一个眼尖的马匪,正无聊地用刀尖剔着指甲缝里的泥,眼角余光瞥见了这个“不识相”往这边走的樵夫。
他顿时来了精神,像是找到了什么乐子,猛地举起手中那把明晃晃的长刀。
刀身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冲着燕离的方向就扯开破锣嗓子嚎了起来:
“喂!那边背柴火的!眼瞎了还是腿瘸了?!给老子滚过来!听见没有?滚快点!”
这声嚎叫像鞭子一样抽在寂静的空气里,所有村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惊恐地望向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燕离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大跳,身体猛地一哆嗦。
他这才“惊慌失措”地抬起头,草帽的帽檐向上掀开一点,露出半张写满“愕然”和“恐惧”的脸。
他的目光“茫然”地扫过那些持刀拿枪的马匪,又“惊恐”地看向被围成一圈的村民,仿佛刚刚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他像是吓破了胆,手忙脚乱地一把甩开肩上的柴火捆。
沉重的柴捆“哗啦”一声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他连滚带爬地转身就想往来的方向跑,动作笨拙又狼狈。
“想跑?晚了!”那个喊话的马匪狞笑一声,一夹马腹。
那匹健马嘶鸣着,撒开四蹄,几个呼吸间就冲到了燕离身后。
马匪手中的长刀带着风声,毫不客气地用刀背狠狠抽在燕离的后背上!
“啪!”一声闷响。
燕离“哎哟”一声痛呼,身体一个踉跄,往前扑倒在地,啃了一嘴泥。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那马匪却已策马绕到他前面,刀尖直指他的鼻子,恶狠狠地骂道:
“狗东西,耳朵塞驴毛了?叫你滚过来没听见?再磨蹭,老子一刀劈了你!起来!给老子滚到人堆里去!”
燕离“惊恐万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尖,脸上毫无血色,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被围困的村民群。
人群像受惊的羊群一样,下意识地分开一条窄缝。
燕离被粗暴地推进了人堆里。他低着头,缩着肩膀,努力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
就在他挤进人群的瞬间,两道焦急又带着巨大疑惑的目光,像钩子一样牢牢抓住了他。
是徐父和徐母。
徐父死死地将徐母护在自己并不算宽厚的身后,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像一根绷紧的弦,脸上是混杂着愤怒、绝望和一种山民特有的倔强。
当看到燕离竟然被驱赶进来时,他眼中的疑惑简直要溢出来。
燕娃子不是在家教导狗娃儿吗?他怎么会在这里?狗娃儿怎么样了?
安全吗?是不是出事了?一连串无声的质问,清晰地写在他焦急的眼神里。
徐母更是吓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向燕离的眼神除了同样的疑惑,更多的是担忧。
她紧紧抓着徐父的衣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燕离飞快地抬起眼皮,迎上徐父徐母的目光。
在那一刹那,他眼中所有的“恐惧”和“慌乱”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让人心安的沉静。
他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眼神里传递出清晰的信息:放心,没事,狗娃儿安全。
这短暂的眼神交汇快如闪电,除了徐父徐母,无人察觉。
徐父紧绷的肩头似乎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丝,但眼中的凝重丝毫未减。
燕离迅速垂下眼帘,重新恢复了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默默地蹲在了徐父徐母旁边不远处的泥地上。
然而,就在他蹲下的那一刻,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寒光一闪而过。
他借着草帽的掩护,目光迅速地扫过全场。
三个领头的马匪最为显眼。
居中那个,满脸横肉,一口焦黄的大板牙尤其醒目,敞开的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腰间赫然别着一把油光锃亮的盒子炮,神态倨傲凶悍。
他左边是个瘦高个,像根竹竿,眼神阴鸷,腰间同样别着一把盒子炮。
右边则是个一脸横肉的光头胖子,手里拎着把厚背鬼头刀,凶相毕露。这三人,显然是匪首。
除了这三个头目,燕离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迅速锁定了另外三个位置极其关键的马匪。
他们分散在村民外围的三个角上,呈一个标准的三角形站位,彼此间距离适中,能互相照应。
他们手里拿的不是刀,而是三杆保养得还算不错的旧式长枪!
枪口有意无意地指向人群,形成了一张无形的、致命的火力网,将所有村民牢牢地困在中心。
整个局面,被这六个持枪的悍匪牢牢掌控。
这时,黄牙匪首有些不耐烦地挠了挠脖子,偏头对身旁的瘦高个低声催促道:
“妈的,老七带人进去搜刮半天了,还没完?手脚都他妈让娘们儿夹住了?你去催催!让他麻利点!
那帮丘八的鼻子比狗还灵,估摸着离这儿不远了!咱们得赶紧撤上山!”
瘦高个阴着脸应了一声:“是,大哥。”转身就要往村里走。
他刚迈出两步,村道那头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
只见刚才提到的“老七”——那个拎着鬼头刀的光头胖子,正带着七八个喽啰,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这些喽啰个个肩扛手提,怀里抱着、背上驮着,全是刚从各家各户搜刮来的“战利品”。
光头胖子“老七”走到黄牙匪首面前,抹了把脸上的油汗,粗声粗气地邀功道:
“大哥!都搜刮得差不多了!能吃的、能用的、值俩钱的,都在这儿了!
这帮穷鬼,耗子洞里都掏干净了,也榨不出几两油水!咱赶紧上山吧,这破地方待着晦气!”
黄牙匪首眯着小眼睛,扫了一眼地上堆着的“收获”,显然不太满意,但也没说什么。
他的目光阴冷地扫过眼前这群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的村民,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至极的弧度,露出那口标志性的黄牙。
“上山?当然要上。”他的声音不高“不过嘛,在上山之前,得把这些‘尾巴’处理干净!”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说道:“老规矩!省得这帮穷鬼给官军通风报信,泄露了爷们的行踪!
待会儿,把他们都给老子赶到那几个破草屋里去,一把火,烧个干净!连人带屋子,烧得连灰都不剩!嘿嘿嘿……”
“轰——!”
黄牙匪首这轻描淡写却又恶毒到极点的话,如同在滚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烧死我们?!天杀的!你们不得好死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黄牙匪首破口大骂。
“娘!我怕!呜呜呜……”孩子们被这赤裸裸的死亡宣告吓得放声大哭。
“当家的!这可咋办啊!我们不想死啊!”女人们绝望地哭嚎起来,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或丈夫。
“跟他们拼了!横竖都是死!拼了!”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后生眼睛都红了,攥紧了拳头。
人群的骚动瞬间加剧!推搡、哭喊、叫骂声交织在一起,原本还算有序的圈子开始变得混乱。
蹲在地上的燕离,眼中精光爆闪!机会来了!混乱是行动最好的掩护!
他飞快地抬起眼皮,目光精准地越过晃动的人头,射向徐父。
那眼神锐利如刀,没有丝毫犹豫,传递着一个清晰无比、不容置疑的信号:闹!闹得越大越好!把水彻底搅浑!
徐父浑身一震!他本就性格刚烈,之前一直在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此刻,燕离那充满力量和决绝的眼神,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心中的犹豫!
他知道,燕兄弟不是普通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与其像待宰的羔羊一样被活活烧死,不如拼了!哪怕只能咬下这群畜生一块肉!
“狗日的!老子跟你们拼了!”徐父猛地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
这声吼,饱含着一个男人保护妻儿、守护家园的最后血性!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朝着离他最近、正挥舞着刀鞘驱赶人群的一个马匪狠狠撞了过去!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肩膀重重撞在那马匪的胸口!
“哎哟!”那马匪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顿时恼羞成怒:“妈的!找死!”
“拼了!乡亲们!跟他们拼了!不拼就没活路了!”徐父的怒吼和行动,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打死这群畜生!”
“救孩子!”
求生的意志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几乎所有的青壮年村民,无论男女,在这一刻都被彻底点燃了!
人群像炸开的马蜂窝,猛地向四周冲击!有人扑向拿刀的马匪,试图夺刀;
有人抓起地上的石头、土块,没头没脑地砸过去;
场面瞬间失控,陷入一片狂暴的混乱!
“反了!反了天了!”“开枪!给老子开枪!”
黄牙匪首和其他两个头目又惊又怒,他们没想到这群温顺的“绵羊”竟然敢反抗!
瘦高个和光头胖子“老七”立刻拔出了腰间的盒子炮。
但人群已经彻底混战在一起,敌我难分,他们一时竟不敢轻易开枪,怕误伤自己人。
那三个持长枪的马匪也慌了神,枪口来回摆动,试图瞄准那些反抗最激烈的人。
但人群疯狂地涌动、推搡,让他们根本无法锁定目标,急得哇哇大叫。
就在这片震耳欲聋的哭喊、叫骂、打斗声达到顶峰的混乱漩涡之中!
蹲在地上的燕离,动了!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冲向离自己最近的马匪,而是借着人群的掩护。
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朝着骚乱中心。
那个正挥舞着盒子炮、气急败坏地试图重新控制局面的黄牙匪首疾速“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