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小院的地面被踩得硬邦邦。
下午的太阳斜照进来,暖洋洋又晃眼。
墙根堆着锄头铁锹,土腥味混着铁锈味。
“腿弯下去,弯成直角,像这样。胳膊伸直,撑住了!”
燕离站在旁边,腰杆挺得笔直,像根铁柱子。
他示范着,膝盖弯的角度精准,胳膊平伸,稳如磐石。
“下盘是根儿!根儿不稳,上面瞎折腾都是白搭!”
对面的徐翔,小脸绷紧,脑门冒汗。
他想学师父的姿势,可膝盖酸胀发抖,怎么也不听话。
胳膊平举没多久,肩膀就像着了火,又酸又疼,像被小针扎。
汗水流下来,痒痒的,他也不敢擦。
“好,现在按我教的步子,走桩。”
燕离看着他微微发抖的胳膊和晃悠的下盘,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盯着。
少年咬牙坚持的倔强劲儿,像干透的柴火,一点就着。
徐翔吸了口气,“嗯”了一声,开始在院子里那几个当“桩子”用的石墩子间小心挪动。
步子生涩,每一步都怕踩错。
他僵硬地穿行,像只刚学走路的小鸭子,动作笨拙,但眼神里的狠劲儿一点不含糊。
燕离看着,心底轻叹,一丝复杂滋味闪过。
上辈子那个徐翔的影子,仿佛透过这倔强少年又模糊地浮现出来。
那个被冯宝宝带入异人世界、为了她“临时工”身份燃尽一生、最终在病床上带着遗憾离世的徐翔。
这辈子遇上自己,燕离就想着,能不能稍微拨动一下命运的指针?
让这倔小子,不用再为别人的秘密把自己耗干?活得更轻松长久些?
就在燕离思绪飘远,徐翔又一次咬牙抬起颤抖的腿时。
“不好啦!出事啦!”一声带着哭腔、破了音的嘶喊,猛地撕开了闷热的空气!
燕离和徐翔同时惊得扭头。
只见村道尽头,一个人影连滚带爬疯跑过来,深灰粗布褂子下摆翻飞,鞋子差点跑掉的徐叔!
“马……马……马匪!”徐叔嗓子都喊劈了,带着哭腔。
“进村啦!杀人啦!”他“噗通”摔了个马趴,又手忙脚乱爬起来继续冲。
“马匪”俩字像冰疙瘩砸进徐翔心窝。
他脑子“嗡”地一空,撑着的劲儿瞬间泄光,腿一软,“噗通”坐倒在地,扬起一小撮土。
他顾不上疼和脏,像弹簧般跳起,声音因恐惧尖利变调,带着哭腔:
“徐伯伯!我爹!我娘呢?他们在哪儿?!”
他像发疯的小牛犊,眼睛通红扑向徐叔,死死抓住对方哆嗦的胳膊,指甲快掐进肉里。
徐叔被他晃得直哆嗦,嘴唇发抖,眼神躲闪,喉咙“嗬嗬”响,半天说不出话。
“徐伯伯!说话啊!”徐翔的声音已是绝望的哭音。
“狗娃儿……你爹娘……”徐叔艰难挤出字眼,满眼不忍。
“……被抓了……跟好些人一起,围在……围在村口了……”
“爹!娘!”徐翔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嘣”地断了!
他猛地甩开徐叔的手,像离弦的箭,不管不顾就要往村口冲!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烧得滚烫——救爹娘!拼了!
他刚窜出一步,一只铁钳般的手猛地从后揪住了他的后脖领子!
“放手!师父放手!”徐翔被硬生生拽停,脚在泥地上乱蹬踢起灰土。
他拼命扭动,嘶声哭喊:“我要救我爹娘!别拦我!”
“你给我站住!”燕离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坨子砸地,沉狠有力,盖过哭喊。
揪着衣领的手纹丝不动。他锐利的眼神死死盯住徐叔:
“徐叔,马匪来了多少?看仔细!带枪没?枪多不多?”
燕离心明如镜,普通马匪是乌合之众,他真正忌惮的是火器!
逆生三重再强也是肉身,若对方有十几杆快枪齐射,硬闯就是送死。
枪的数量决定是硬刚还是智取。
徐叔被燕离冰冷的眼神看得一哆嗦,混乱的脑子强行清醒一丝。
他大口喘气,回想村口的恐怖场面,磕巴道:
“人……不少,二……二三十个?骑马……领头的仨,最凶!手里攥着枪!
黑乎乎,短把盒子炮!其他人……都是砍刀、大片刀……没……没见别人有枪了……”
就三把枪!都在领头的仨人手里!危险骤降大半!
若能趁其不备,先以最快速度干掉一个持枪头子,打乱阵脚。
剩下的,靠逆生三重的速度和冷兵器优势,未必不能一战!
燕离猛地松开了手。
徐翔没防备晃了一下才站稳,挂着泪,被师父刚才的吼声震住忘了挣扎,只用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
燕离不再看他,转向惊魂的徐叔,斩钉截铁:“徐叔,听好!立刻带狗娃儿进山!”
他目光扫过徐翔惨白的脸,压低声音,字字千钧:
“村口的事,交给我。记住,晚饭前,我若没去山洞找你们,那就什么都别管!
立刻带狗娃儿走!离开徐家村,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听清没?”
“燕……燕娃子!你……你一个人去?”
徐叔眼珠子快瞪出来,不敢相信。
二三十号凶残马匪还有枪!一个人去救人?这不是送死吗?
“师父!我不走!跟你去!”徐翔又炸了。
“闭嘴!”燕离猛地扭头,眼神如刀狠狠剜去。
那威压和决绝把徐翔的话噎了回去,只剩抽噎。
“想让你爹娘活命,现在就跟徐伯伯走!立刻!马上!”
那不容抗拒的劲头像无形的绳子捆住了徐翔。
徐叔看着燕离眼中的磐石决心,又看看快哭背过气的徐翔,猛地咬牙。
他老实,但知轻重。一把拽住徐翔胳膊,半拖半抱:“走!狗娃儿!听你师父的!快走!”
徐翔被死命拖着,一步三回头,泪眼模糊中,燕离背对着他们,挺直的脊梁像道沉默的山梁,挡在通往血腥村口的路上。
“师父……”徐翔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声音消散在村道扬起的尘土里。
直到徐叔和徐翔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山坳的小路尽头,燕离才慢慢转身。
脸上最后一丝温和消失殆尽,只剩冰碴子般的杀气。
村口方向传来混乱的哭喊和嚣张吆喝。
他没有立刻冲向村口,而是快步走进低矮的土坯房。
屋里光线暗,弥漫柴火和土炕味。燕离动作飞快,毫不犹豫脱掉青灰外衫,露出劲装。
他从旁边扯过徐父下地穿的粗布褂裤——洗得发白,打着补丁,膝盖磨薄。
迅速套上,衣服肥大空荡,袖裤长出。他毫不在意,随意挽起袖口裤脚,弯腰蹭了泥土抹在脸、颈和手背上。
走到屋角,扯过草绳将一小捆现成干柴重新捆扎结实,背在背上。
沉甸甸的柴火让他更像疲惫归来的农人。
又从门后拿起破边旧草帽扣在头上,帽檐压低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刻意伪装出的疲惫惊惶的下巴。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刚才沉稳凌厉的师父不见了。
眼前这人,微驼着背,穿着破旧不合身的衣服,脸上手上泥灰,背着沉重柴捆,活脱脱一个被生活压弯、胆小怕事的乡下汉子。
眼神里的锐利被强行压下,只剩麻木和恐惧。
他不再无声沉稳,故意拖沓脚步,“沙沙”作响,像个累极的人,朝着村口喧嚣混乱的中心,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