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几十步外,只见一簇众人围着街边空地,不断传来叫好吆喝声。
分开众人看时,原来是江湖使枪棒卖药的,地上摊着十数个膏药,用一个铜盘子盛放,插把纸标儿在上面。
史进在人群中就叫道:“师傅,多日不见,你竟在这里,史进想得好苦。”
鲁达疑惑的问道:“史兄弟,这就是你遍寻不着的王师傅吗?史大郎的师傅竟然江湖卖药,遇见了,那就去同吃一杯。”
史进解释说道:“这是岔了,眼前这位是教我开手的师傅李忠,江湖人称“打虎将”,却不是甚什王师傅,弄混了。”
“不拘甚么师傅,正好做一堆同去,与俺吃上三杯,反是热闹。”鲁达大手一挥,豪爽的便替这师徒俩做了决定。
打虎将李忠却面现难色,指着枪棒药摊子言道:“二位大人,且待小人卖了膏药,讨回了钱,便一同去吃酒。”
“谁耐烦等你,去就抓紧。”
“还请大人见谅,这是小人的衣饭,请二位大人先行,小人便寻将来,史家贤弟,你与二位大人先行一步可好?”
鲁达听了焦躁起来,将那看热闹的闲人推跌了一跤,粗着嗓子骂道:
“尔等这厮还不夹着屁眼撒开,留着讨打不成?”
众人见鲁提辖凶狠,轰的一声便四散而去了。
这下也做不得买卖了,打虎将李忠脸上勉强挂着苦笑,当下收拾了行头药囊,在旁边店铺寄放了枪棒。
一行四人顺着街道而来,在州桥之下找到了一个有名的酒店,门前挑出望杆,挑着酒筛,迎风在空中飘飘荡荡。
上书“潘家酒楼”四个大字,端得龙飞凤舞,笔力虬劲,应是出自名家手笔。
进了潘家酒楼,自然有店小二迎奉而上,坐了个二楼雅间。
鲁达与张天生推让了下,盖因年龄居长做了主座,张天生客位相陪,与李忠对席,史进下首打横坐了。
酒保认得鲁提辖,酒菜自然流水介的送上来,先打了五角酒,铺下菜蔬,果品若干,摆了一桌子。
酒过数巡
几人谈论着江湖秩事,正在热闹的档口,就听到隔壁雅间里有女人哽哽咽咽的在哭,哭调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没完没了。
鲁达那个暴脾气,如何能忍受?
当即敲着桌子便将酒菜摔了,盘儿,碟儿摔碎了不少,叮铃哐啷的闹出好大动静。
酒保匆忙上楼来看,见此情景心中惊慌,施礼问道:“官人还需甚么酒菜?小人吩咐厨下做来,不需银钱,尽送给官人吃。”
鲁达粗着嗓子怒道:“咱家要甚么酒菜?你也须认得俺,这吃酒正兴致时间,却叫个女人在隔壁吱吱歪歪的哭个不休,搅俺兄弟们吃酒。洒家须不曾少了你的酒钱。”
酒保听了大呼冤枉,苦着脸道:“官人息怒,小人怎敢叫人啼哭,打扰几位官人吃酒。这个哭的是一对卖唱的父女。不知官人在此,苦了自身遭遇方才啼哭。”
“真是怪事,唤这父女两人过来,俺要问一下才是。”鲁达的好奇心被逗引上来了。
酒保连忙应是,不多时,便领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过来。
老者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手里拿着串板胡琴,那女人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妇人,虽然面容清简,泪痕依然,却难掩青春窈窕的身姿,显见极有韵味儿。
张天生在一旁看在眼中,始终没有做声,心中却有了计较。
这个妇人,是鲁达一生之殇啊。
张天生虽不喜鲁达之流动辄呼和打骂,一副草莽做派,对寻常人等视作草芥,却也不得不从善如流。
水浒世界就是这样,不掀翻几个桌子,呼喝打骂一番,怎显得这冲天的江湖豪气?
但见鲁达那一双牛眼,在见到这个年轻妇人时便挪不动了,分明极为动心。
张天生站在一旁见了心中暗乐,想来鲁达短暂一瞬的情史,若是没自己干预,恐怕只能如此了。
但现在,却不是时候。
从情义上讲
张天生与鲁达相交甚笃,这其中有张天生一心交好的原由,毕竟鲁智深此人乃是水浒世界中难得的真性情英雄。
外粗内细,知晓轻重,在诱惑面前能够稳得住镇脚,最后也得以善终的一位英雄。
两人一个是录事参军,一个是提辖,皆为从七品官职,属于同级官僚交往。
不过一个是文职,一个是武职罢了。
在大宋朝,文职的从七品更加清贵,地位也更高,可在兄弟相交时就没那么讲究了。
现在鲁达正是上头的时候,贸然横插一杠子,反而不美。
果然如同原本一样,这女子哭哭啼啼的诉说心中的冤苦,如同梨花带雨一般,看的鲁达这铁汉心都碎了。
无非就是父女两人来到渭州投亲,不想亲眷搬到应天府去了,母亲又染病身故,父女两人流落在此受苦。
此间有个财主,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在见了女子娇媚颜色后,便强媒硬保,要纳其为妾。
写下了三千贯的文书,虚钱实契,讨回去做了小妾。
未及三个月,这镇关西家里的娘子性情厉害,将这媚人的小妾打出家来,还要着落着店家追讨典身钱三千贯。
女子却言父亲懦弱,争执不得,只能教女子一些小曲儿,每日到酒楼里赶坐卖唱,挣些钱却被拿走大半。
这几日生意不景气,若孔镇关西凶狠追讨,遭受打骂,因而心中苦楚啼哭起来……
这一番话说的涕泪交加,看着鲁达的眼神更显楚楚可怜,将这铁塔般的汉子用万般柔情围绕了,竟是挣脱不得。
张天生看了这些直接无语,冲动是魔鬼啊!
这父女二人说话多有不尽不实之处,什么样的女人值得三千贯,还虚钱实契?
那只有这女子的母亲身染重病缘由,需要延请名医,花费昂贵的好药救治,那就是个无底洞了。
原本进了郑屠家门做小妾,前后有三个多月,想必这女子也是不安分的主儿,恶了主妇被赶了出来。
至于孰是孰非,那就不重要了。
所谓兼听则明,不过看鲁达这怒目祺张情形,张天生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鲁达满怀怒意的问道:“你这老儿姓什么?在哪个客店里歇脚?却又是哪个镇关西镇大官人,在哪里住?”
“老汉姓金,排行第二。这孩子小字翠莲。郑大官人便是此间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绰号镇关西。老汉父子两个,只在前面东门里鲁家客店住下。”
“呸!俺道哪个郑大官人,原来只是个杀猪的郑屠,这个腌臜泼才,托着俺小种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却原来这等欺负人,当真气煞我也。”
鲁达说着愈发恼怒,霍然长身站了起来言道:“你几个且在这里,待俺去打死了那厮再来吃酒。”
史进,李忠左右抱住,劝说不放他走。
张天生见状出言说道:“鲁兄弟,稍安勿躁,你是想打杀了镇关西,还是解救金老儿父女与水火之中?若贸然行事,恐于事无补,反倒让这父女二人祸事加身。”
“张相公,有何教我?”鲁达听言停止了挣扎,反身问道。
张天生又看了一眼神情诚惶诚恐的金老儿父女两人,这二人演的凄凄惨惨,端得是个戏精。
只不过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神色,却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妞儿爱俏,姐儿爱钞。
但凡世间的女人都是一样,皆钟情于小白脸。不喜欢一身猪骚味儿的蛮汉,更何况镇关西胸口黑毛极其旺盛,长得就像狗熊一样。
鲁达一时间上了头,被利用了尚不自知。
这时候偏生又不能劝,否则兄弟都没得做。
暗自叹息一声,张天生正色言道:
“凡事有前有后,莫如先安置了金家父女,再与镇关西理论不迟。反正肉铺就在状元桥下,还怕他长脚飞了不成?”
“此言有理,就照相公说的办。”鲁达听了大喜,招手对金老儿说道:“老儿你来,洒家与你些盘缠,明日便回东京去如何?”
“若是能够回乡去,便是重生父母,再生爷娘,只是店家如何肯放?郑大官人须着落他要钱。”
“这个不妨事,俺自有道理。”鲁达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有心想要在小女子面前表现下。
伸手从怀里摸出5两银子,放在桌上,又看向其他三人言道:“洒家今日不曾多带得些出来,若是有银子,便借些与俺,明日便送还你等。”
史进也是洒脱的汉子,道:“值些什么,要哥哥还,拿去用便是。”说着去包裹里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鲁达目光看向李忠道:“你也借些出来与洒家。”
李忠在身边摸了好一会儿,摸出了二两银子,犹豫了下放在桌上。
“你也是个不爽利的人。”鲁达见此人抠抠巴巴,感觉很没有面子。
这边张天生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都都是十两一张见票即兑,数也未数就递了过来,言道:“不拘多少,自家兄弟拿去用。”
鲁达数了下有40两银票,当即高兴的眉飞色舞,连声说道:“够了,够了,这些尽够了。”
他将55两银子全都给了金老汉,吩咐道:“你父子两个用作盘缠,一边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晨早来,安排你等起身远行,看哪个店家敢留你?”
金老二父女两个那是拜谢不已,感恩戴德的离去。
做了这事儿
鲁达将二两银子丢还给了李忠,几人又吃了几角酒,待到酒足饭饱便下楼来。
“主人家,酒钱待洒家明天送还给你。”
“提辖只顾尽去,但吃不妨,就怕提辖不来小店吃酒。”
几人到了路口分手,史进,李忠自去投店,鲁达也回到经略府居住,几人做了卷包大散。
张天生向着住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回想今天这事儿,嘴角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
若是没有改变,明天就是三拳打死镇关西的名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