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外,散朝后的群臣不再紧绷着神经,各找熟人,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离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个宿舍六个人,都能弄出七八个群来,何况是这些心思不一的官僚。
单以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高杰这几位手握重兵的将领来说,四个人,愣是分成了三伙。
凤阳总兵黄得功、江北总兵刘良佐,这两个人多次奉命合力进剿张献忠,彼此很熟悉,关系处的挺不错。他们俩人,走在一块。
山东总兵刘泽清,起初是拥立潞王,在听闻其他三位总兵拥立福王后,火速转变思想,改为拥立福王,属于半路出家。
山东总兵的军事职责又主要是应对入塞的清军,不同于那三镇的剿贼之事,双方没有太多交集。
所以,刘泽清是自己和自己的影子一块走。
无独有偶,高杰也是和自己的影子搭伙走路。
高杰是流寇出身,天然的就矮人一头。那三位,多多少少有点瞧不上他。
从根上来讲,高杰和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不过,高杰的实力,却是几人中最强的,哪怕黄得功部与之相比,也是稍显逊色。
“高总镇,请留步。”
孤零零走路的高杰,听到有人喊自己。
声音尖细,像个宦官。
他回头一看,还真是个宦官。
“孙公公。”高杰拱手。
孙有德的笑呵呵的朝他走来,“高总镇,殿下有请。”
太子找我?
高杰一愣,不清楚太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转念一想,能怎么着啊。
我高杰还是那个高杰,但大明朝已经不是那个大明朝了。
不说自己此行带的兵马就驻在南京城外,江北还有自己夫人邢氏带领的本部人马。
朱慈烺不过一光杆太子,他还敢动自己不成。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孙有德的到来而聚集在高杰身上。
人越是缺什么,就越会着重表现出什么。
流寇出身的高杰,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跟脚。
感受着众人的不知所云的目光,他低下身子,声音则是拔的很高。
“臣高杰,领旨。”
“高总镇,请。”孙有德侧身,让出路来。
“公公请。”
新入阁的大学士王铎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喃喃道;“一个流寇,倒是入了大雅之堂。”
既是呢喃,声音便不大。王铎虽然瞧不上高杰,可还不敢瞧不上高杰麾下的军队。
走在其旁的大学士史可法闻言,嘴唇微启,顿了一下,接着问又闭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便继续埋头走路。
高杰在孙有德的引领下,赶往乾清宫。
他是底层人家的孩子,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当了流寇。
一路走来,高杰的身价水涨船高,眼界更是有了质的开阔。
可真要是掰着手指头算起来,见过的最高规格,不过是孙传庭的督师衙门。
南京的皇宫尽管年久失修,多有破败,比不得北京皇宫,但也足以令高杰眼界大开。
一路走,高杰一路想: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上呢,住的地也忒阔了。
这么大的地方,娶多少个媳妇,都能住的开。
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吃喝不愁,不用打仗,又目睹江南繁华的高杰,下意识的就想到了最原始的本能。
这也与高杰本人的性格有关,不然,当初也不会送给李自成一顶极具生机的头部用品。
当然,出身贫寒仍不失道德本色的人,有的是,但高杰恐怕难以如此归类。
想到此,高杰想到了自己的妻子邢氏。想到了邢氏,高杰不由得想到了李自成。
想当年,那个被明军撵的惶惶不可终日、满世界乱窜的家伙,竟然真的打进了北京城。
那太子找自己,十有八九是想拉拢,而后让自己给他卖命。
买卖买卖,有买有卖。
想让我卖命,得看看你能拿出什么价码。
扪心自问,高杰无比的希望李自成死,甚至比朱家皇室,更希望李自成去死。
可即便与李自成天大的仇恨,但不代表,高杰就会心甘情愿的给朱家卖命。
孙有德停下脚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地方。
“高总镇稍候,容我前去通禀。”
“公公请。”
孙有德走进殿内,“太子殿下,高杰高将军到了,现在殿外等候召见。”
“宣。”
“是。”
得到允许,孙有德这才引领高杰进殿。
走进殿内,高杰这才发现,福王也在。
“臣高杰,参见太子殿下。”
“将军不必多礼。”朱慈烺很客气。
“谢太子殿下。”
高杰接着朝福王所在的方向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福王则是微微颔首。
有太子在,这二人不宜有太多礼节动作,有那么个意思,点到为止即可。
“是这样。”朱慈烺没有说话,而是福王先开口。
“先前将军率军护送本王,于军中见到一童,聪明伶俐。后派人打探才知,那是将军之嗣。”
“将军治军有方,没想到令郎也是如此岐薿,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本王已过而立,尚无缘承膝之欢,每每思之,分外惆怅。”
高杰一听,有点发懵。怎么个事,你要抢我儿子?
“昔见将军之子,本王便甚是喜欢。又蒙将军一路护送,更觉亲切。”
“这才几天不见元爵那孩子,本王就想的不行。所以,这才厚着脸皮来求太子殿下,让殿下召将军前来。”
高杰竖起耳朵听着。
福王略显犹豫,吞吐再三,说道:“本王有意收元爵为义子,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福王想收我儿子为他的干儿子,高杰没去关心福王,而是看向了太子。
很明显,这是太子的意思。
朱慈烺适时的说道:“福王是觉得与令郎有缘,这才来请本宫做个见证。”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么大的事,将军回去同夫人好好的商议商议,尽快……”
“不必商议。”高杰迫不及待的抢了话。
抢太子的话,是不敬。
此时抢太子的话,非是不敬,而是大敬。
高杰不止一次的想过,太子会出什么价码拉拢自己。
给钱、给粮、加官、进爵,这些他都想过,唯独没想到这一手。
一旦自己的儿子成为福王的义子,那太子就是自己儿子的兄长,老高家就是皇亲国戚。
有这么一层身份在,便能很大程度上抹平自己流寇出身的短板。
这个价码,着实戳到了高杰的痒处。
同时,高杰不傻,太子给自己这么大的脸面,自己只能兜着。
“犬子能得福王殿下青睐,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臣代犬子,谢福王殿下恩典。”
说着,高杰就要给福王行礼,却被福王一把扶住,“应该是本王谢将军给了我这么一个喜人的义子才是。”
朱慈烺笑道:“看来福王叔与高将军的缘分不断呐。”
“论起来,本宫与将军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高杰行礼,“臣不敢。”
朱慈烺这么做,给高杰看是次要的,给高杰的夫人邢氏看,才是主要的。
邢氏在高杰的心中分量极重,他曾多次说过:邢有将略,吾得以其助,非贪其色也。
邢氏虽是女流之辈,却比高杰更看得清形势。
朱慈烺对着孙有德吩咐,“摆宴,如此喜事,本宫要与高将军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