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酒气熏熏的钱谦益回到家中。
“老爷,您这是跟谁喝去了,怎么喝这么多。”
柳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迎了出去。
“我跟几个朋友……”钱谦益走路直发晃。
“我跟几个朋友小酌了几杯。”
“喝的不多,喝的不多。”
柳如是嫁给钱谦益三年,对于丈夫的脾气,十分了解。
喝酒,喝酒。
痛快了,要喝酒。
不痛快了,更要喝酒。
平日里就牢骚不断的钱谦益,今天喝的自然是闷酒。
柳如是搀扶着钱谦益,对着一旁的丫鬟说,“去厨房,把熬好的醒酒汤送到卧房去。”
“是。”丫鬟领命。
知道钱谦益心里不痛快,心思细腻的柳如是早就让人熬好了醒酒汤。
“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
“老爷。”柳如是不放心,继续搀扶着,却被钱谦益一把推开。
“老爷没事。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老爷也是海量。就这点酒,能奈我何!”
“走着。”钱谦益踉踉跄跄、左摇右晃,一步一摇曳的向前驱赶着。
“哎!”钱谦益一个没站稳,身子能得向右偏去。
“这地板该换了,怎么如此的不平!”
“是是是。”柳如是赶忙上前搀扶。
“明天早上,我就让人把地板换了。”
钱谦益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说了多少次,今日事今日毕。”
“干嘛非要等到明天早上,今天晚上就让人把地板换了。”
“这么晚了,工匠都休息了,还是等到明天早上……”
柳如是想要辩解,又被钱谦益强势打断。
“大胆!老爷我还没休息,他们就敢休息?”
“把他们全都叫起来,老爷我不让他们白干,老爷我给他们开工钱,开双倍的工钱。”
“咱们家有的是钱,不差这三瓜俩枣的。”
“好好好。”柳如是不再做解释,“一会我就让人去办。”
“老爷,咱们先回屋休息。”
好不容易将钱谦益扶回卧房,柳如是早已是满头大汗。
丫鬟也已经将醒酒汤送了过来。
“老爷,喝点醒酒汤……”
“我不喝,我又没喝醉,用不着喝醒酒汤。”
柳如是无奈,“是,知道老爷您没喝醉,用不着醒酒汤。”
钱谦益瘫坐在椅子上,一阵呜呼哀哉。
“夫人,朝堂上争执多时的各部堂官,其实早就定下来了。可我,现在才得到信。”
柳如是走到钱谦益身旁,没有提钱谦益得到消息的迟缓,只是问道:“是吗,都有谁呀?”
“吏部尚书徐石麒,户部尚书蒋德璟,礼部尚书陈子壮,兵部尚书张福臻,刑部尚书张捷,工部尚书程注,左都御史张慎言,大理寺卿曹学程,通政使刘士祯。”
“你猜,老爷我任什么官职啊?”
六部九卿安排的满满当当,哪还空位。就算是给钱谦益一个侍郎,他也不会是这番模样。
皇上没来的时候,我钱谦益就坐冷板凳。
皇上来了,我钱谦益还坐冷板凳。
那皇上不是白来了?
柳如是看的明白,但她却不能说的明白。
“以老爷之才,当是入阁拜相才对。”
“哈哈。”钱谦益大笑几声,不是开心,而是苦笑。
“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夫人你向来聪慧,何时也学得那般花言巧语哄骗我了?”
“老爷我自拥立潞王始,就从老家常熟赶至应天,多日奔波,到头来,还是无缘‘衣冠禽兽’。”
柳如是位列秦淮八艳,名冠江南的才女。
能在秦淮河上打出名声的,绝不同于寻常的歌舞姬。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是信手拈来的基本功。
宫廷秘闻,官员轶事,不过攀谈人际的腹中存言。
朝堂政务,国事军略,更是能论述一二。
如此才女,终不过是风尘而已。
钱谦益,名满天下的大儒,其才学深深吸引着柳如是。
二人成亲时,不顾世俗反对,以大礼迎娶进门。
在家中,钱谦益更是尊自己为“夫人”。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柳如是早就深深地依偎在钱谦益的身旁。
见丈夫如此,柳如是连忙宽慰。
“老爷有大才,只是如今潜龙在渊。”
“谢安石尚且东山养志,假以时日,老爷定能一飞冲天,断不至明珠蒙尘。”
“断不至明珠蒙尘?”钱谦益又是一声苦笑。
“夫人,你怎么还会相信如此天真的话。”
“明珠,不要说是蒙上一层尘土了,就是随便找个地方一放,它的光芒,别人也不会看得到。”
“王阁老上一次来,不是和老爷您相谈甚欢吗?柳如是问道。
“王阁老难道没有举荐老爷?”
“谁知道啊。”钱谦益的语气带着埋怨。
“内阁之中,东林占据三席。史可法、高宏图,两个人太过老实,以至于被马士英压着打。”
“就说那个张捷,与东林素有仇怨。竟然在马士英和刘孔炤的举荐下,当上了刑部尚书。”
“真不知道史可法他们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放任张捷这个仇人做了大司寇!”
说到气愤之处,钱谦益竟然散去了几分酒气,透出一丝清醒。
柳如是欲言又止,可还是说道:“我听说,魏国公上疏特荐张捷出任刑部尚书。”
钱谦益揉了揉脸,端起桌上的醒酒汤猛灌下去,试图将剩余的酒气也散去。
终是恢复了几分清醒,他看向柳如是,“你是怎么知道魏国公上疏特荐了张捷?”
“是同寇白门闲谈时,听她说起的。”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和寇白门接触吗?”钱谦益有些急了。
“当初寇白门嫁给抚宁侯朱国弼时,朱国弼动用五千兵马,沿街道排开,震动了整个南京城。”
“如今朱国弼犯了大案被下了诏狱,别人躲都躲不及,你怎么还往上凑?”
柳如是弱弱的说:“我和寇白门是闺中旧友,她家中遇到难,找我倾诉,我也不好拒之不理。”
钱谦益站起身,“老爷我不是那种人走茶凉的人。”
“可今时不同往日,朱国弼犯的案子太大,牵扯的人又太多。皇上新登基,有意的收权,有意制衡各方势力。”
“这种时候,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不过,魏国公上疏特荐张捷出任刑部尚书,看来,勋贵还是不死心呐。”
柳如是这时候也看出来了,钱谦益是喝醉了,但没喝太醉,更多的还是借着酒劲发泄心中的不快。
“老爷教训的是。”
“唉。”钱谦益叹了一口气,“有情有义,是好事。”
“只是,这以后……”他看向柳如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销魂。
官场失意,情场得意,也算是互有弥补。
钱谦益不忍说出过多责备的话,“以后注意些就是了。”
“时候不早了,熄灯,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