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人心博弈
昏黄的灯光下，钟平的眼神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那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两千块是死路，王彪的凶残是悬崖。但人心，尤其是王彪那种被暴戾和贪婪扭曲的人心，或许藏着一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缝隙？一条可以利用的…恐惧的缝隙？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锋芒和巨大的风险，让他脊背发凉，却又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必须赌。赌上这初生的、代价巨大的“明人心”，赌上十年轮椅生涯磨砺出的对人性阴暗面的洞察，赌上那棵古树关于“痛”的箴言。
“秀儿…”钟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嘶哑却异常冷静，“明天…照常开门。”
林秀猛地抬起头，抱着熟睡的小辉，脸上写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开门？！王彪他们明天还要来！开门等他们砸吗？！”
“听我说。”钟平摇动轮椅，靠近妻子，目光沉静如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门…修不好…也得开。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怕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钱…我有办法…拖住他们。相信我。”
林秀看着丈夫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昨夜的绝望和痛苦，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钟平。那份决绝像一块沉重的磐石，暂时压住了她心中翻腾的恐惧。她嘴唇颤抖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将怀中的小辉抱得更紧了些。信任，在此刻成了一种别无选择的信仰。
钟平不再多言。他摇着轮椅，退到柜台最里面的阴影角落，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猎人。他将身体尽可能放松，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左半边身体无处不在的酸痛和神经末梢的刺痛如同背景噪音，太阳穴的抽痛也持续低鸣。他需要休息，更需要将精神和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迎接那场即将到来的、凶险无比的心理博弈。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晨光艰难地透过木板门的缝隙，在狼藉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空气里还残留着昨日暴力的气息和可乐的甜腻，混合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
上午九点刚过。
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充满暴戾和恶意的情绪波动，再次毫无征兆地穿透木板门，狠狠撞进了钟平的感知范围！
嗡——！
强烈的刺痛瞬间贯穿太阳穴！比昨天更甚！显然，王彪今天的怒火和决心更胜昨日！
来了！
钟平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响起，伴随着王彪嚣张的叫骂：“钟瘸子！开门！给老子滚出来！钱呢？！”
林秀的身体瞬间绷紧，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护住身后刚被叫醒、还有些懵懂的小辉。
钟平给了妻子一个极其短暂的、安抚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刺痛，将所有的意念高度集中！如同拉满的弓弦，精神触手瞬间“聚焦”到了极致，目标直指门外那个最强烈、最暴戾的情绪核心——王彪！
嗡——！！！！
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剧烈的眩晕感和撕裂般的头痛如同海啸般袭来！钟平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瞬间被咬破，鲜血的咸腥味在口中弥漫！
代价巨大！但他必须撑住！
在精神层面，他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木板，直接“看”到了门外！王彪的情绪如同沸腾的油锅，赤红一片！暴戾、不耐烦、一种掌控生杀大权的兴奋，以及对即将施暴的强烈期待！而在那沸腾的赤红核心，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显现：
“妈的！再不开门，老子直接放火点了这破屋！看这瘸子出不出来！”
放火？！这个念头让钟平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王彪的凶残远超他的预估！这疯子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就在王彪骂骂咧咧，似乎真要指挥手下找汽油的刹那——
“门…坏了…推不开…”钟平嘶哑的声音穿透木板门传了出去，带着一种刻意的、压抑着痛苦的虚弱感，“王彪…钱…凑了…一部分…你先…进来拿…”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门是坏的（暗示昨日的破坏），钱没凑齐（示弱），但愿意先给一部分（妥协），并且请他“进来拿”（制造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门外的砸门声和叫骂声戛然而止。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贪婪和狐疑的情绪波动猛地从王彪身上爆发出来！
钱？凑了一部分？这瘸子真能弄到钱？还是缓兵之计？让他进去？会不会有诈？
钟平强忍着几乎要炸裂的头痛，精神“聚焦”死死锁定王彪！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王彪情绪的剧烈变化：赤红的暴戾被骤然升腾的贪婪所干扰，如同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剧烈地翻腾、扭曲！那放火的念头被暂时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钱”的强烈渴望和一丝本能的警惕！
“彪哥！小心有诈！”耗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带着一丝不安。
“放屁！”王彪厉声喝道，但钟平能“听”到他语气中的一丝迟疑。他贪婪，但他也惜命，尤其在这种明显“反常”的情况下。
“耗子！你先进去看看！”王彪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让手下探路！
耗子显然不情愿，但在王彪的淫威下，只能骂骂咧咧地应了一声。接着是木板被撬动的声音。
钟平心中冷笑。这正是他想要的！王彪的贪婪压过了部分暴戾，但他的多疑让他不敢亲自涉险！耗子…这个混混，就是突破口！
木板门被撬开一条缝，耗子那张带着痞气的脸警惕地探了进来，目光迅速扫视着店内。当他看到只有坐在轮椅角落、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虚弱不堪的钟平，以及柜台边瑟瑟发抖的母子时，明显松了口气，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恃强凌弱的嚣张。
“妈的！磨蹭什么！”耗子骂骂咧咧地挤了进来，棒球棍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地走向柜台，“钱呢？拿出来！”
就在耗子踏入店门、距离钟平不足三米的瞬间！
钟平眼中精光爆射！所有的痛苦和疲惫被他强行压下！精神“聚焦”瞬间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强度！目标直指耗子！
嗡——！！！！
难以形容的剧痛如同亿万根钢针同时刺入大脑！钟平眼前彻底一黑，耳朵里嗡鸣一片，鼻端有温热的液体流下！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要被这超负荷的感知生生撕裂！
但他没有退缩！他赌的就是这一瞬间！赌的就是耗子这种底层混混远比王彪更易看透、更容易被恐惧支配！
在精神层面，耗子的情绪如同一片浑浊的污水塘。强烈的（贪婪）——（拿到钱的兴奋）、（狐疑）——（对钟平状态的警惕）、以及一种（恃强凌弱的快感）交织在一起。而在这些情绪之下，钟平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更深层、更原始、如同底色般存在的情绪——对王彪的恐惧！那是耗子这种小喽啰面对真正凶残头目时，根植于骨子里的、如同老鼠遇见猫般的恐惧！
“钱…在…柜台…抽屉…”钟平的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右手颤抖着指向柜台。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鼻血蜿蜒流下，滴在衣襟上，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油尽灯枯。这并非全是伪装，超负荷使用“明人心”带来的反噬是真实的、恐怖的！
耗子被钟平这副凄惨模样迷惑了，警惕心大降。他嗤笑一声，迫不及待地绕过轮椅，伸手就去拉柜台的抽屉！
就在耗子的手指即将碰到抽屉把手的瞬间！
钟平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耗子！眼神不再是虚弱，而是一种洞穿一切、带着无尽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冰冷！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一种极其低沉、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耗子…你…怕他…对吧？”
“他…昨晚…骂你…是废物…说…事办砸了…就…打断…你的腿…”
这两句话，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耗子的头顶！
耗子伸向抽屉的手瞬间僵在半空！脸上的嚣张和贪婪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猛地转头看向钟平，眼神如同见了鬼！
钟平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昨晚王彪在车里，因为耗子被一瓶可乐吓退而大发雷霆，不仅骂他是废物，还恶狠狠地威胁说下次再这么怂就打断他的腿！这事只有他们几个在场的人知道！这瘫了十年的瘸子！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耗子！比面对王彪的怒火更甚！这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恐惧！仿佛自己所有阴暗的心思和不堪的秘密都暴露在对方那双冰冷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之下！
“你…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耗子色厉内荏地吼道，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脚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看向钟平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一种见了鬼般的恐惧！
就在耗子心神剧震、被恐惧支配的瞬间！
钟平强忍着几乎要昏厥的剧痛和眩晕，精神“聚焦”如同回光返照般再次爆发！这一次，目标不是耗子，而是门外！是那个虽然看不到店内具体情形、但情绪始终被钟平高度关注的——王彪！
他捕捉到了王彪因耗子迟迟不出来而升腾起的强烈不耐烦和重新燃起的暴戾！以及一个清晰的念头：
“耗子这废物在搞什么鬼？！妈的！”
就是现在！
钟平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对着门外嘶声喊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清晰地传入王彪耳中：
“王彪！钱…耗子…拿到了！”
“他说…这钱…该他…先拿大头！”
“他说…你…只会…使唤人…自己…没胆！”
这三句话，如同三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王彪最敏感、最不容触碰的逆鳞！
门外瞬间死寂！
紧接着——
“我操你祖宗！！耗子！！！”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暴怒到极致的咆哮猛地炸响！木板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
王彪如同一头发狂的棕熊，双目赤红，脖子上青筋暴突，脸上的疤痕扭曲得如同蜈蚣！他手里那根沉重的铁管带着呼啸的风声，根本没看轮椅上的钟平，而是如同出膛的炮弹般，直扑向店内被钟平那几句话彻底吓傻、呆立当场的耗子！
“彪哥！我没有！他胡说！他…”耗子魂飞魄散，惊恐地尖叫着试图辩解！
但狂怒的王彪哪里还听得进去？铁管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耗子的肩膀！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耗子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砸飞出去，重重撞在货架上，又软软地滑倒在地，抱着扭曲变形的肩膀，疼得满地打滚，惨叫不止！
另外两个跟进来的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看着状若疯魔的王彪和惨嚎的耗子，吓得脸色惨白，噤若寒蝉，手里的家伙都差点掉在地上。
王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铁管指着地上的耗子，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敢惦记老子的钱？！老子废了你！”
店内一片死寂。只有耗子撕心裂肺的哀嚎在回荡。
林秀紧紧捂住小辉的眼睛，自己也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浑身发抖。
钟平瘫在轮椅的阴影里，脸色惨白如金纸，鼻血还在缓缓流淌，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巨大的精神透支和身体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意识在清醒与昏厥的边缘疯狂摇摆。刚才那短短十几秒的博弈，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能量。
但他成功了！
他利用耗子对王彪的恐惧，利用王彪的贪婪和多疑，利用王彪对权威不容置疑的暴戾性格，精准地投下了猜忌的毒药！让王彪的怒火从自己身上，瞬间转移到了他那个倒霉的手下身上！
代价是惨重的。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左半边身体因为刚才的极度紧张和精神冲击，麻木感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他虚弱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混乱的场面，落在门口因狂怒而微微喘息、暂时被耗子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王彪身上。
危机…暂时转移了。
但这场危险的赌局，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中盘。
王彪的怒火需要宣泄口。
两千块的巨石，依旧悬在头顶。
而他钟平，已是强弩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