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会儿的激活和研究,彻底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精神。本来就重伤没好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一股沉重的疲惫感猛地袭来。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开始模糊。终于,他再也坚持不住,头一歪,靠着床沿,就这么沉沉地睡着了。
但是,他的意识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进入安稳的黑暗。
就在他睡着的那一刻,一股浩瀚、古老、无法抗拒的力量,像一股无形的暗流,一下子卷住了他的灵魂,把他从身体里拉了出来。
天旋地转。
陈放的意识好像被扔进了一条由无数光影、破碎的星辰和扭曲的时间组成的河流里。他看到数不清的画面在身边飞快地闪过,那些画面似乎是过去和未来的片段。
就在这条光河的中央,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它有多巨大的生物,正蜷缩着身体在睡觉。那个生物有着像巨龙一样看不到头的身躯,和一张很像人但没有任何感情的脸,它闭着的眼皮,就好像是横在时空里的两条山脉。
烛九阴。
还不等陈放的意识从这种宇宙级的震撼里缓过来,光河的一条支流里,忽然传来了一股更强大、更明确的拉力,死死地锁定了他的灵魂,把他朝着那条支流的深处拖了过去。
历史的画卷,在他面前猛地展开了。
那股将灵魂从身体里抽离的力量,霸道得不讲任何道理。
陈放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被卷进深海漩涡的石子,除了天旋地转,什么都做不了。无数破碎的光影和扭曲的星辰在他“身边”飞速掠过,那条横亘在时空长河中的烛九阴,光是那闭合的眼睑,就足以让任何生灵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他还没从那种宏大到令人绝望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一股更具目的性的拉扯力,就从一条不起眼的光河支流中传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他的灵魂,猛地向深处拽去!
一阵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传来,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模具里。
下一秒,所有的混乱和扭曲都消失了。
脚踏实地的感觉回来了,虽然有些虚幻。耳边,有风吹过松涛的沙沙声,鼻子里,闻到了一股让他无比熟悉又怀念的、浓郁的檀香味。
陈放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像一缕随时会散掉的青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能清晰地看到手掌下方的青石板地面,上面还落着几片枯黄的松针。
他成了一个旁观者。
他环顾四周,心头巨震。
这里是一座气势恢宏的道观庭院,青砖黛瓦,飞檐翘角,每一处都透着古朴而庄严的气息。院子中央,一口巨大的铜鼎里插满了半人高的香,青烟袅袅,和着松香,弥漫在微凉的空气里。远处是连绵的青山,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这建筑风格,这山,这水,这空气里独有的味道……
是地球!是他的故土!
那面八卦镜,竟然把他带回了家?
不,不对。陈放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他的目光被庭院尽头那座敞开着殿门的大殿给吸引了过去。
大殿之内,八名身穿华贵紫袍的道人,正神情肃穆地围着一个人。他们个个气度不凡,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内家高手。可即便是这样八个足以在一方开宗立派的人物,此刻也像众星捧月一般,将所有的光芒都让给了中间那个人。
那是一位中年道人,面容清癯,目若朗星,三缕长髯飘洒胸前。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站着,而是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上穿着的,不是紫色道袍,而是一件绣着太极八卦的明黄色道袍!
陈放本人就是一个道士,他恨清楚这身行头的意义。
道门之中,黄袍加身,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有这个资格——那就是历代道门领袖,“天师”!
然而早在民国时期,天师就已经断了传承。后来虽然一直有人声称正统,但是同样身为道门弟子的陈放,很清楚后面那些,全部都是虚有其表的花花架子。
而现在,陈放竟然……看到了活着的天师?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殿内,一名年纪稍长的紫袍道人往前走了一步,对着黄袍天师深深一揖,语气里充满了化不开的忧虑。
“启禀‘洪天应道真君’,刚刚收到山下弟子传来的急报,盘踞在沿海的那些洋人,已经动手了!”
“洪天应道真君”!
这六个字像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陈放的灵魂上,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清末民初,龙虎山第六十二代天师,张元旭,其受箓时所赐予的法号,正是“总理天下道教事,演教布化,分司阐事,传妙扶玄,洪天应道真君”!
这不是幻境!
陈放瞬间明白了。铜镜带他来的,不是什么虚构的假象,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一段被尘封在历史深处,关于道门血与火的真实过去!
他,回到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另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紫袍道人,脸上却带着一股压不住的傲气,他不屑地冷哼一声:“师伯无须多虑。区区蛮夷,沐猴而冠,仗着几分船坚炮利,就敢自称‘教廷’?我听说他们的所谓神术,不过是些惑人眼目的小把戏,跟咱们玄门正宗比起来,简直就是萤火皓月之别,何足道哉?”
他的话里,充满了千年传承下来的骄傲,以及对“外来者”的蔑视。
“住口!”
一声沉稳却极具威严的呵斥,让年轻道人脸上的傲气瞬间凝固。
开口的,正是端坐中央的张天师。
他缓缓睁开一直微闭的双眼,那目光深邃得如同古井,却又带着一丝洞察世事的疲惫。他没有看那个年轻道人,而是望向了大殿外那片被云雾笼罩的群山。
“玄清,不可轻敌。”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你要记住,今时,早已不同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