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临安十二时辰味觉录 第5章 哑婢的刀

作者:渡江桥下的孩子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6-24 20:4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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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子巷雨夜的腥风血雨被甩在身后,林三娘拉着陈小勺在迷宫般的陋巷里亡命奔逃。冰冷的雨水浸透单衣,寒意刺骨,腹中因馊粥残留的毒素和硝石的刺激仍在隐隐作痛,但更让她心焦的是小勺冰凉颤抖的手和那双盛满惊惶绝望的眼睛。

她们最终躲进运河边一座废弃的河神庙。神像早已坍塌,只余半截泥塑基座,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陈年香灰和老鼠粪便的气息。破败的窗棂在风中呜咽,如同冤魂的哭泣。

借着窗外透入的、被雨幕模糊的微光,三娘摊开掌心。那颗鬼市张用命换来的蜡丸,沾满了污泥和凝固的血迹。她用指甲小心地抠掉封蜡,里面是一小卷被油浸透的薄纸。展开,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像用烧焦的木棍写的:

“腊月十四,子时三刻,肉豆蔻三斤,收讫。银鱼羹十坛抵半价,余款漕帮三当家结清。货自辽东来,黑水码头‘顺风’号。”

“腊月十五,酉时,丰乐楼二门王管事取走二斤。”

三娘的心脏狂跳!证据!肉豆蔻粉果然有猫腻!不仅来源蹊跷(辽东?),更与“银鱼羹”这种御膳案的关键证物扯上了关系!而丰乐楼的二门王管事……正是负责食材采买入库的人之一!线索指向了楼内!

“小勺!你看!”她激动地将纸条递到小勺面前,试图分享这重大发现。

然而,陈小勺的目光根本没有落在纸条上。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浑身湿透,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眼睛死死盯着庙门外无边的雨幕,身体筛糠般颤抖着。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破旧单薄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不是冷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呜……呜……”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她猛地抬头看向三娘,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感激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刀刃般的绝望!

她不再看纸条,而是猛地扑到三娘面前,沾满污泥的双手以惊人的速度、近乎痉挛的幅度比划起来!动作不再是之前那种清晰、试图传达信息的交流,而是充满了撕裂感和无声的呐喊!

手语转文字悬念开启:

·她先是指了指自己瘦骨嶙峋的胸口,用力捶打!(“我!”)

·然后双手合拢,做出一个怀抱婴儿的姿势,紧紧搂在胸前!(“弟弟!”)

·紧接着,双手猛地向外撕扯,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将她和怀中的“婴儿”强行分开!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被抢走!被抓!”)

·她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并拢如刀,狠狠地向左手腕“砍”去!(“威胁!杀!”)

·然后,她右手食指指向三娘,又指向庙门外的黑暗雨夜,眼神充满了急迫和哀求!(“他们!抓你!抓我弟弟!”)

·最后,她的双手做出一个极其古怪的动作:左手手掌摊开平放,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左手掌心快速而短促地“点戳”,一下,又一下,如同密集的雨点敲打!(“快!时间不多了!他们要来了!”)

每一个手势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三娘心上!无需言语,这无声的“控诉”比任何尖叫都更震撼!小勺的弟弟被抓走了!对方以此要挟,不仅要小勺的命,更要利用她来对付三娘!追兵就在路上!

“他们是谁?在哪?”三娘急问,声音发颤。

小勺眼中泪水决堤,混合着脸上的泥水。她颤抖着,再次指向庙外,又做了一个蒙面的手势(盖住自己下半张脸),然后双手模仿弯刀挥舞的动作!(“蒙面人!带刀的!”)和瓦子巷的杀手一样!

就在此时!

“砰!”

河神庙本就腐朽的木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木屑纷飞!冰冷的雨水裹挟着凛冽的杀气瞬间灌入!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雨水顺着他黑色的劲装流淌,勾勒出强悍的体魄。他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眼睛,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泛着异样的淡金色。他手中并未持弩,而是握着一柄弧度奇特的弯刀,刀身在雨水的冲刷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

正是瓦子巷逃脱的那个杀手头目!

他的目光如毒蛇般扫过破庙,瞬间锁定角落里的三娘和小勺,没有丝毫废话,一步踏了进来,弯刀斜指地面,雨水顺着刀尖滴落。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让本就寒冷的破庙瞬间降至冰点。

陈小勺发出一声短促的、濒死般的抽气,身体猛地缩到三娘身后,双手死死抓住三娘的衣服,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恐惧让她无法再比划一个字。

三娘的心沉到谷底。腹中的隐痛提醒着她身体的虚弱,手无寸铁,面对一个职业杀手,她们如同待宰的羔羊。但小勺绝望的眼神和无声的呐喊像烈火般灼烧着她的灵魂。她不能放弃!为了小勺,为了她被抓走的弟弟,更为了自己!

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破庙:坍塌的神像、散落的朽木、厚厚的积尘……没有武器,只有……她眼角余光瞥见小勺怀里紧紧抱着的一个小小的、同样湿透的粗布包裹——那是小勺弟弟的药包!她一直贴身带着!

蒙面杀手一步步逼近,脚步沉稳,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酷从容。弯刀缓缓抬起,刀尖指向三娘。

“呜——!”小勺在极度恐惧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从三娘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对着杀手疯狂地摇头,眼泪汹涌而出,双手胡乱地比划着,指向杀手,又指向庙外,似乎在哀求着什么。但她的手语已经完全混乱,失去了逻辑。

杀手冰冷的眼中毫无波澜,弯刀划破雨幕,带着死亡的尖啸,直劈三娘面门!速度快如闪电!

“小勺趴下!”三娘用尽全身力气将小勺推开,自己狼狈地向侧面翻滚!

“嗤啦!”刀锋擦着她的肩头掠过,割破了本就破烂的囚衣,带起一溜血珠!火辣辣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杀手一击不中,手腕一转,刀光如跗骨之蛆,追着翻滚的三娘削来!角度刁钻,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眼看刀锋及体!

被推倒在地的小勺,眼中绝望的泪水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她看到了杀手因为追击而暴露出的、毫无防备的后腰!也看到了自己怀里那个小小的药包!

沉默者的刀,出鞘!

没有呐喊,只有喉咙里压抑到极致的嘶鸣!小勺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那个湿漉漉的、沉甸甸的粗布药包,狠狠砸向杀手的后腰!

“噗!”一声沉闷的撞击!

药包砸中了!力道并不大,但里面的药材似乎有棱角,让杀手身体微微一僵,动作迟滞了半瞬!这半瞬,救了翻滚中的三娘一命!刀锋擦着她的后背掠过,重重砍在地上,溅起火星和泥水!

杀手猛地回头,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小勺!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他放弃三娘,反手一刀,毫不留情地劈向瘫坐在地、手无寸铁的小勺!

“不——!”三娘目眦欲裂,却救援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啪嗒!”

那个砸中杀手后腰、掉落在地的药包,因为剧烈的撞击和雨水浸泡,系带松脱,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几包捆扎好的草药,一块硬邦邦的、可能是干粮的黑疙瘩,还有……一包用粗糙黄纸单独包裹、此刻已经破裂开来的粉末!

那粉末颜色极其怪异,并非药草常见的黄褐或灰绿,而是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发黑的紫褐色!如同凝固的淤血!粉末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瞬间散发出一股极其浓烈、刺鼻的辛辣麻舌之气!这气味霸道至极,瞬间压过了庙里的霉味!

正挥刀劈向小勺的蒙面杀手,动作猛地一僵!他那双冰冷的、淡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地上那摊紫黑色的粉末,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仿佛那不是药粉,而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辽东乌头?!”一个低沉、嘶哑、带着浓重异域口音的惊怒声,第一次从蒙面杀手口中迸出!他硬生生收住了劈向小勺的刀,仿佛那散落的粉末比刀锋更可怕!

就在他心神剧震、动作停滞的这电光石火之间!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响!震得整座破庙簌簌发抖!刺目的电光透过破窗,瞬间照亮了庙内的一切,也照亮了蒙面杀手因惊骇而扭曲的面巾轮廓,以及地上那摊如同恶魔之血的紫黑色粉末!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光亮和杀手心神失守的刹那,三娘眼中爆发出绝境求生的凶光!她如同母豹般弹起,抓起地上散落的一截碗口粗、带着尖锐断茬的腐朽木梁,用尽毕生颠勺的力气和角度,狠狠捅向杀手的后心!

腐朽的木梁带着千钧之力撞上杀手后心!杀手闷哼一声,被撞得向前踉跄数步,撞在坍塌的神像基座上。他猛地回头,鹰隼般的眼中燃烧着暴怒的火焰和一丝难以置信。三娘一击得手,不敢恋战,一把拉起吓呆的小勺,撞开残破的窗棂,再次扑入外面无边无际的冰冷雨幕和黑暗之中。

冰冷的雨水再次灌入口鼻,带着运河的泥腥和雨水的清冽。然而,就在三娘剧烈喘息,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时,一丝极其细微的、却让她浑身汗毛倒竖的味道,顺着雨水滑入了她的喉咙——不是清冽,不是泥腥,而是一股极其熟悉的、柔腻阴冷的蜜糖甜味!与她逃出瓦子巷时在雨水中尝到的、与死牢馊粥里的诡异甜味——一模一样!这味道……此刻竟如同附骨之疽,再次缠绕上来!它来自哪里?是这运河的水?还是……那个杀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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