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biquw.cc

獬豸乌木令在灯火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如同深渊睁开的独眼。花厅内的时间仿佛被冻结,数十柄出鞘的钢刀悬在半空,寒芒吞吐,却再不敢落下分毫。禁军统领那双露在铁护颊外的鹰眼,死死盯着沈墨手中那方象征皇权刑狱巅峰的令牌,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惧与不甘。刀尖离三娘咽喉的皮肤,仅余一丝发隙的距离,冰冷的锋锐之气刺得她汗毛倒竖。

沈墨挺直脊梁,嘴角的血迹未干,脸色苍白如金纸,显然强行动用令牌已牵动了他压制的冰露之毒。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声音虽因内伤而沙哑,却字字如铁钉凿入人心:“相府侍卫,退下!”他目光如炬,扫过那些僵立的禁军,“獬豸令前,无分贵贱!再有妄动者,视同谋逆,立斩不赦!”

“锵啷…锵啷…”几声金属摩擦的轻响。面对这代表天子刑杀之权的令牌,几个意志稍弱的禁军侍卫手腕微颤,刀尖下意识地垂低了几分。为首的统领腮帮肌肉剧烈抽动,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短促的命令:“…收刀!”数十柄雪亮长刀极其不甘地缓缓撤回,但侍卫们依旧如临大敌,将花厅围得水泄不通,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锁住场中众人。

贾似道此刻已从最初的惊怒中勉强回神,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腾着怨毒与算计的寒光。他死死盯着沈墨手中的令牌,又瞥了一眼地上那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毒鼠污秽,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冷笑:“好!好一个刑部提刑!好一个獬豸令!沈墨,你今日持此令擅闯相府,构陷当朝宰相,纵容贱婢毁谤!本相倒要看看,你如何向官家,向这满朝文武交代!”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盘乱跳,“金使暴毙,自有刑部、大理寺彻查!轮不到你在此妖言惑众,搬弄是非!什么端平入洛,什么问责书?简直一派胡言!分明是尔等勾结北寇,意图乱我大宋江山的托词!”

“是不是托词,相爷一看便知!”沈墨毫不退缩,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悲怆!他猛地转向花厅那扇被侍卫重重把守的雕花大门,厉声喝道:“带人证!”

话音未落!

“轰——!”一声巨响!花厅那扇厚重的紫檀木大门竟被人从外面用巨力狠狠撞开!木屑纷飞!堵在门口的侍卫猝不及防,被撞得人仰马翻!

一个身影如同炮弹般冲了进来!他身材魁梧,却步履踉跄,浑身上下裹着褴褛不堪、沾满干涸泥浆和暗褐色血痂的破烂军服!左臂的袖管空空荡荡,在奔跑中无力地晃荡着。脸上布满刀疤和风霜刻痕,须发虬结,唯有一双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充满了刻骨的悲愤与绝望!

他无视满堂的刀剑和惊骇的目光,踉跄着扑到花厅中央,在距离贾似道案前数步之遥的地方,用仅存的右臂支撑着身体,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草民…京湖忠顺军…前营都头…刘大柱!”他的声音嘶哑粗粝,如同砂石摩擦,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呕出的血块!“叩…叩请青天大人!为我端平入洛三万枉死的兄弟!讨还一个公道!!”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沈墨,又怨毒地扫过主位上脸色剧变的贾似道,最后,目光落在惊魂未定的三娘身上,竟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痛楚。

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刘大柱用那只仅存的、布满厚茧和老茧的右手,颤抖着、极其珍重地从怀中贴肉的破棉袄夹层里,掏出一个用层层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包。他一层层剥开油布,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在揭开一个血淋淋的疮疤。最终,露出里面一封印泥早已碎裂、纸张泛黄卷边的密函!

他双手高举过头顶,如同供奉祭品般,将那封密函托向沈墨!嘶哑的吼声在死寂的花厅里炸响,带着泣血的控诉:“此乃金国完颜将军亲笔所书!交予密使携入临安,面呈官家!内详端平元年我军入洛惨败之真相!乃枢密使通敌卖国、粮草断绝、后援不至之铁证!金使言,若大宋不严惩祸首,割地赔款,则将此信昭告天下!”

“然!”刘大柱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无比,独臂指向脸色煞白的贾似道,目眦欲裂,“金使携此信刚入宋境,便在淮水渡口遭黑衣蒙面人截杀!随行护卫三十七人,除草民侥幸坠河得活,余者…皆被灭口!此信…是草民用三十七条兄弟的命…从血河里捞出来的!!”

“轰——!!!”

端平入洛!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瞬间点燃了花厅内所有宾客压抑的恐惧和哗然!三年前那场葬送了三万大宋精锐、震动朝野的惨败!无数将门世家因此败落,无数孤儿寡母的哭声仿佛还在临安城上空盘旋!竟然是…通敌卖国?!

贾似道猛地站起,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指着刘大柱的手指剧烈颤抖:“狂徒!血口喷人!伪造书信!构陷枢密!来人!将这疯子…”

“贾相!”沈墨一声断喝,打断了贾似道的咆哮!他快步上前,不顾自身伤势,一把接过刘大柱手中那封染血的密函!信纸入手沉重,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汗臭和河水的土腥气。他迅速展开信笺,目光如电般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用金国文字和汉字双语书写的字迹,脸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悲愤!

“此信…笔迹印章,经初步勘验,确系金国枢密院完颜将军印信无疑!”沈墨猛地抬头,声音如同沉雷,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他将信笺高高举起,让那上面刺眼的文字暴露在煌煌灯火之下,“信中详述:端平元年六月,我军前锋收复洛阳,然粮道突遭不明身份骑兵截断!后军统帅按兵不动,坐视前锋孤军深入,被蒙元铁骑合围于龙门山!信中明言,金国细作早已截获枢密院签发的‘断粮密令’,并以此要挟大宋割让唐邓二州!若不应允,便公布此令,使大宋朝廷颜面扫地,军心彻底瓦解!”

字字诛心!如同无形的利刃,将贾似道为首的“主和派”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花厅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

就在这死寂与悲愤交织的顶点!

一直死死盯着那封信笺的三娘,瞳孔骤然收缩!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信笺左下角边缘——那里,沾染着几点极其微小、已经干涸发暗的橙黄色油渍!那油渍的形状和色泽…

一股极其熟悉、混合着蟹黄独特腥鲜与橙皮清香的浓郁气味,霸道地冲破了信笺上的血腥和土腥,直钻入她的鼻腔!这味道…她太熟悉了!是丰乐楼“淮扬雪宴”上那道压轴的“蟹酿橙”所用的秘制浇汁!由蟹黄、蟹膏、橙肉茸、姜汁和十年花雕调和而成,色泽金黄,香气独特,临安城仅此一家!

宴前已遭截杀?那这来自丰乐楼雪宴的蟹黄油渍,怎会出现在金使贴身携带、刚刚入宋境便被截获的密信之上?!

除非…截杀者并非在淮水渡口,而是早已潜入临安!甚至…早已接触过这封密信!在雪宴开始之前!

三娘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不顾一切地向前一步,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伸出手指,快如闪电般在那几点油渍上极其轻微地蹭了一下!指尖沾染上一点微不可察的橙黄!

她不顾贾似道杀人的目光和侍卫的呵斥,迅速将指尖凑近鼻尖,深深一嗅!

没错!是蟹酿橙的浇汁!那独特的、带着花雕酒香的蟹黄气息!

紧接着,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做了一个更疯狂的举动——伸出舌尖,极其迅速地舔了一下沾着油渍的指尖!

一股浓郁霸道、属于顶级蟹黄的鲜美腥甜瞬间在味蕾炸开!然而,就在这鲜甜之下,她的舌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绝不该存在的草果辛麻气!这味道,与她记忆中丰乐楼那晚雪宴上尝到的蟹酿橙浇汁,有着微妙却本质的差异!丰乐楼的浇汁,用的是岭南贡品白芷粉去腥提鲜,绝无草果之味!而草果…乃是川蜀之地常用的辛香料!

一饮一啄,皆是杀局!窃阅并沾染了蟹黄油渍的人,曾用掺了草果的酱料处理过食物!这味道…指向了谁?

三娘舌尖残留的蟹黄鲜甜与那丝诡异的草果辛麻疯狂交织。她猛地抬眼,目光如刀般刺向花厅角落——那位一直面无人色、瘫坐如泥的相府首席医官孙妙手!孙妙手祖籍川蜀,其药箱中常年备着草果粉配制的“辟秽散”!更让三娘骨髓发寒的是,孙妙手此刻正无意识地用颤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自己腰间悬挂的一个小巧犀角药囊——囊口边缘,赫然沾着一点微小的、与密信上同色的橙黄油渍!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