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看着这位年轻的公子,这番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提出的劝降条件也颇为务实可行,绝非纸上谈兵。
刘裕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符儿此言,颇合时宜。”
“强攻玉石俱焚,非上策。”
“若能不战而下洛阳,既可保全我士卒,又可收降卒,安定洛阳民心,更可震慑潼关、长安守军!”
“此乃上善之策!”
眼中流露出赞许,
“便依你之计,速速修书!”
“人选……”他目光扫过帐下,“参军高逵,素来机辩,可担此任!”
“儿臣遵命!”
刘义符立刻走到一旁书案前,铺开绢帛。
一封措辞恳切又不失威严的劝降信很快写成。
信中既点明姚洸身处绝境、外援断绝的现实。
又强调了刘裕的宽宏大量和保全之意。
最后那句“将军忍看满城饿殍乎?何不早开生路,保境安民?”更是直指人心。
参军高逵接过书信,小心封好,藏入怀中。
对刘裕和刘义符肃然一礼:
“末将定不辱使命!”
随即在数名精锐死士的护卫下,趁着夜色,悄悄向被围得洛阳城。
洛阳城内,饥饿像无形的瘟疫,折磨着每一个活物。
配给的口粮早已减到最低。
连马匹都被宰杀殆尽。
伤兵营里,缺医少药,哀嚎声日夜不绝。
城墙上,守军的抵抗越来越微弱。
眼神空洞麻木。
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防守的动作。
姚洸的府邸内,气氛更是压抑。
案上摆着半碗浑浊的粟米粥。
姚洸却毫无胃口。
枯坐在椅上。
案头放着几份字迹潦草的军报:
一处城墙被巨型砲石轰开更大的缺口,险些被突破,守将战死。
西城粮仓彻底空了。
士兵开始煮食皮甲。
最刺眼的一份,来自北魏大败求和。
与长安,潼关失去联系。
已经成为一座孤城。
字里行间透着同样的绝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北边的北魏被刘裕打怕了,求和了。
西边的潼关自身难保,根本无力东顾。
长安?
那个优柔寡断的姚泓皇帝,连自己的皇位都坐不稳,还能指望他派来援兵?
洛阳城,连同他姚洸和这几万将士百姓,已经被长安彻底抛弃了!
就在这时,亲兵队长神色古怪地快步进来。
压低声音:
“将军,城外射进来一封信。”
“用无镞箭射入的。”
“指明呈交将军亲启。”
他双手奉上一个细长的竹筒。
姚洸心头猛地一跳。
一种不祥又带着一丝希望的感觉涌起。
一把抓过竹筒。
拧开盖子。
抽出里面的绢帛信笺。
落款处是“晋国前将军、豫州刺史宋王刘裕”。
旁边还有一个清晰的“符”字小印。
强压住狂跳的心脏。
借着昏暗的烛光,逐字逐句读了下去。
信中的内容,如同冰冷的河水,浇在他滚烫的心上。
又如同黑暗中一线微光。
信的开篇,毫不留情地撕开了他所有的遮羞布:孤城绝境,粮尽援绝。
北魏败退。
潼关告急。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打在他脸上。
紧接着,是刘裕以胜利者的姿态提出的条件:献城。
保全性命。
去留自便。
不扰民。
甚至若愿归降,仍可任用!
最后那句“将军忍看满城饿殍乎?何不早开生路,保境安民?”
眼前瞬间闪过那些饿得皮包骨头的士兵。
那些在伤兵营里哀嚎等死的面孔。
那些躲在断壁残垣后面、眼神惊恐麻木的百姓……
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巨大的屈辱、不甘、悲愤涌上心头。
投降?
向那个南朝的刘裕投降?
将祖宗基业拱手相让?
可是……不投降呢?
杀身成仁?
容易!
一死了之,还能博个忠烈的虚名。
可这几万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呢?
这满城的百姓呢?
难道真要让他们陪着自己,在这座绝望的孤城里化为枯骨?
“来人!”
姚洸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
亲兵队长立刻推门而入:“将军!”
姚洸死死攥着那封劝降信。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去把尹校尉、张司马他们几个悄悄叫来!”
“记住,要悄悄的!”
“不许惊动任何人!”
王镇恶的一万精锐日夜奔袭。
沿着通往潼关的官道狂飙。
沿途小股的后秦巡逻队和哨卡,根本来不及组织像样的抵抗。
就被这支杀红了眼的军队冲垮、碾碎。
直扑那座扼守关中咽喉的巍峨雄关。
潼关城上,守将姚赞心中隐隐不安。
王镇恶分兵向关中消息早就知道,但不知道为何还没到城下。
一边声嘶力竭地命令士兵加固城防。
搬运滚木礌石。
将仅存的几架床弩推上城头。
一边疯狂地向长安派出信使。
请求援兵,哪怕是一兵一卒!
然而信使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当王镇恶的大军出现在潼关东面开阔地时。
姚赞站在城楼上。
望着那面“王”字大旗。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
绳池出事了。
王镇恶勒马阵前。
强攻,代价太大。
对着城墙大事说到:
“姚赞!北魏拓跋虔三万铁骑已化为青泥枯骨!”
“长孙嵩求和退避!”
“洛阳旦夕可破!”
“已经外无援兵,死路一条!”
“我主刘公,宽宏大量!”
“若开城归降,保尔等性命无忧,富贵不失!”
“负隅顽抗,破关之日,鸡犬不留!”
“放屁!刘裕逆贼!休得狂言!”姚赞双目赤红。
“我姚氏世受国恩,潼关乃大秦门户!”
“人在关在!关破人亡!”
“想让我投降?除非黄河倒流!”
“给我放箭!射!射死他们!”
他夺过身边一名弓箭手的强弓。
亲自拉满。
一箭射向王镇恶!
却被王镇恶身旁的亲兵用盾牌挡开。
王镇恶看着城头姚赞歇斯底里的模样。
眼中最后一丝劝降的耐心也消失了:
“冥顽不灵!”
“暂做休息,打造攻城器具。”
“攻城!”
“先登城头者,赏万金!官升三级!杀!”
“杀——!”
震天的喊杀声!
晋军扛着无数连夜赶制的云梯、推着沉重的冲车。
悍不畏死地扑向潼关高大的城墙!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城上,滚木礌石。
滚烫的金汁顺着云梯倾泻。
带起一片片凄厉的惨叫。
密集的箭矢相互对射。
城下,晋军士兵顶着盾牌。
踩着同伴的尸体。
前仆后继地向上攀爬!
不断有人被砸落。
被射穿。
被烫死。
摔下云梯。
在城墙脚下堆积的尸堆触目惊心。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