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尹纬那句“保住潼关,守住长安门户”,又像一根救命稻草,是他绝望的深渊中唯一的希望。
是啊,洛阳丢了,还有长安。
长安在,后秦就还有希望,哪怕这希望如此渺茫。
朝堂上,主战派与主和派争论不休,激烈争吵,互相攻讦。
姚泓坐在御座上,看着下面吵成一团的臣子,只觉得头痛欲裂,耳边嗡嗡作响。
尹纬那句“献城”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
就在长安的朝堂为洛阳的命运争论不休时,洛阳城内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内城的城墙上,巨大的缺口用沙袋和门板勉强堵住。
守城士兵们倚靠在墙垛后,眼神麻木,脸上满是疲惫和绝望。
空气中的血腥味、伤口腐烂的恶臭和食物馊掉的酸味。
粮食早就实行了最严格的配给,连将领也只能吃个半饱,普通士兵更是饥肠辘辘。
伤兵营更是日夜哀嚎。
守城主将姚洸头发散乱,双眼布满血丝,正沿着残破的城墙巡视。
他走过的地方,士兵们只是木然地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没有往日的敬畏,只剩下空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将军……北边……真的没指望了吗?”一个满脸稚气、手臂缠着渗血布条的小兵,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小声问道。
他身边几个老兵也竖起了耳朵。
姚洸的脚步停住了。
望着城外远处连绵不绝、灯火通明的晋军营寨。
再望向北面,黄河的方向,那里一片死寂。
拓跋虔全军覆没、北魏求和的消息更是一把利刃直插心脏。
想呵斥这小兵扰乱军心,却像说不出,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吐出两个字:“没了。”
这两个字。
绝望,彻底的绝望,显露在每一张年轻或苍老的脸庞。
没有援兵,没有粮食,外面是如狼似虎的晋军,守下去,除了死,还能有什么?
姚洸不敢再看士兵们的眼神,他匆匆走下城墙。
洛水之上,一片死寂。
王镇恶亲自站在首船船头,目光扫视着两岸。
遇到浅滩,精壮的士卒便无声地跳入及膝深的冰冷河水中,用肩膀抵住船舷,喊着低沉的号子,奋力将船只推过浅水区。
湿透的衣甲紧贴着身体,寒气刺骨,却无人抱怨。
连续几日几夜的隐秘行军,渑池城的轮廓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出现在洛水北岸。
城头守军显然毫无戒备。
“登岸!列阵!”王镇恶压低声音下令。
一万晋军精锐涌上河岸,迅速结成冲击阵型。
王镇恶翻身上马,长刀出鞘,猛地向前一指:“破城!就在此刻!杀!”
“杀——!”
城头的后秦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喊杀声彻底惊醒,慌乱地敲响警锣。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晋军先锋扛着连夜赶制的简易云梯,已经冲到城下。
几十架云梯瞬间搭上并不算高的城墙,锐卒口衔钢刀,猿猴般向上攀爬!
渑池守将还在睡梦中被亲兵拖起,连铠甲都来不及披挂整齐,跌跌撞撞冲上城楼时,看到的已是城下黑压压的晋军和城墙上不断跃上垛口的敌军身影!
他惊恐地看到一员晋军骁将,身先士卒,第一个跃上城头,瞬间清空了一小段城墙!
正是王镇恶!
“顶住!快放箭!推倒云梯!”守将大声地吼叫。
但晋军的攻势锐不可当。
守军仓促组织的抵抗如同纸糊一般,瞬间被撕得粉碎。
越来越多的晋军士兵涌上城头,沿着城墙马道向下冲杀。
城门处也传来震天的撞击声和守门士兵的惨叫。
不到半个时辰,渑池城头便插上了晋军的战旗!
城门大开!
王镇恶长刀指向西方:“潼关已无屏障!目标潼关!全速前进!沿途遇小股敌军,不必纠缠,冲过去!”
一万将士,顾不上打扫战场,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向着西方那座巍峨的关隘而去!
只留下渑池城中一片狼藉和绝望的哭喊。
洛阳城外,晋军帅帐。
刘裕正与诸将商议对洛阳城的总攻部署。
斥候入营,带来了王镇恶部奇袭得手、渑池已克并直扑潼关的捷报!
帐中诸将精神大振!
檀道济大笑:“镇恶神速!此乃断姚泓一臂!潼关震动矣!”
沈林子也面露喜色:“拿下渑池,洛阳西面彻底断绝!姚洸已成瓮中之鳖!”
一片兴奋的议论声中,一个略显清朗的声音响起,刘义符说到:
“父帅,诸位将军,王将军奇袭渑池,兵指潼关,固然大振军威。但洛阳城高,当速派援军攻另一面,然洛阳内城依旧坚固。”
“强攻之下,我军纵能破城,也必伤亡惨重,且城中数万百姓、残余守军若玉石俱焚,于我军日后安抚司州民心,亦是大损。”
刘裕看向儿子,开心的询问:“符儿有何见解?”
刘义符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在代表洛阳城的位置,又指向北面黄河方向:
“父帅请看。金墉守将姚洸,本是后秦宗室,并非姚泓嫡系心腹。”
“其部久困孤城,外无援兵——北魏拓跋虔全军覆没,长孙嵩求和退避,北援之路已绝;内无粮草,士气早已濒临崩溃。”
“王将军奇袭渑池成功,更如雪上加霜,彻底断绝了其西撤或盼潼关来援的最后一丝妄想。”
结合历史来看,刘义符思考过后说到:
“姚洸此人,非姚绍那般死忠愚顽之辈。”
“据儿臣所知,他平日颇爱惜士卒。”
“如今困守孤城,明知必死,心中岂无保全麾下将士性命之念?”
“长安姚泓昏聩,自身难保,更无力救援。”
“姚洸若降,非为不忠,实为无奈,亦为明智!”
“公子之意是劝降?”檀道济若有所思。
“正是!”刘义符语气肯定,“此时劝降,时机最佳!”
“其一,我军新胜,连破强敌,兵威正盛,足以震慑其心胆;”
“其二,姚洸内外交困,绝望已极,急需一条生路;”
“其三,王将军兵临潼关,长安震动,姚泓自顾不暇,更无力追究姚洸降敌之责。”
“此乃天赐良机!”
转向刘裕,躬身一礼:
“儿臣斗胆,愿亲笔修书一封,遣一能言之士送入金墉,陈明利害,晓以生路。”
“信中可许其三条:”
“其一,献城之后,姚洸及所部将校士卒,性命无忧,去留听便,绝不加害;”
“其二,约束军纪,入城不扰民,不劫掠;”
“其三,若其愿效命父帅麾下,仍可量才任用,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