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长孙嵩、叔孙建督率数万精兵,黑压压屯在黄河北岸,矛头直指刚被刘裕攻克的洛阳。
黄河这条天堑,此刻成了双方绷紧的神经线。
对峙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流汹涌,尤其到了夜晚。
刘裕军中那些负责深入敌境刺探、袭扰的“夜不收”,和北魏那边同样精于潜伏猎杀的“候骑”,就成了这无声战场上的主角。
他们的搏杀,惨烈而寂静,往往决定着一场大战的走向。
黄河两岸的荒野、树林、废弃的村落,都成了夜不收们狩猎与被狩猎的坟场。
晋军夜不收队长陈七,带着两个兄弟,悄无声息地潜入在黄河北岸一片稀疏的林子边缘。
他们的目标是摸清上游一个渡口魏军巡逻的规律。
陈七猛地停下,右手五指张开,做了个“趴下”的手势。
身后两人瞬间矮身,紧贴地面。
前方十几步外,几棵歪脖子树下的枯草丛里,传来极轻微的兵器声,像有人在小心地调整弓弦的松紧。
陈七的汗毛竖了起来——是魏军的候骑,而且不止一个!
对方显然也察觉了这边的动静,声音瞬间消失,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
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反而更添杀机。
陈七缓缓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刀柄让他稍稍镇定。
他朝左边同伴做了个手势,又朝右边指了指。
两个同伴会意,分左右缓慢地包抄过去。
陈七自己则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藏身处跃起,手中弩箭嗖的一声,射向刚才发出声响的草丛!
几乎同时,草丛里也射出两支弩箭,一支擦着陈七的头皮飞过,另一支钉在他刚才藏身的地上。
弩箭破空声就是信号!
左右包抄的晋军夜不收同时暴起,扑向草丛。
草丛里也猛地窜出三条黑影,挥刀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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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呐喊,只有刀刃撞击的刺耳刮擦声。
一个晋军夜不收被魏军一刀劈中脖颈,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
另一个晋军士兵则趁机将短矛狠狠捅进对手的腰肋。
陈七和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魏军候骑头目缠斗在一起。
两人翻滚、撕咬、肘击、膝撞,刀都脱了手,纯粹是野兽般的肉搏。
陈七的手指狠狠抠进对方眼镜。
那魏军头目剧痛之下爆发出蛮力,死死扼住陈七的喉咙。
窒息感涌上,陈七眼前发黑。
绝望中摸到靴筒里的匕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反手刺入对方腋下要害!
扼住喉咙的手松开,魁梧的身躯重重压在他身上,不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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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七大口喘着粗气,推开尸体,浑身是血,如同从地狱爬出。
环顾四周,除了他和另一个受了伤的同伴,再无活口。
六个最精锐的夜不收,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片不知名的荒林边缘。
他们割下三个魏军候骑的头颅,作为军功凭证,也带走了自己同伴尸体,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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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在黑暗边缘以命相搏的战斗,每天都在上演。
情报不断汇入双方统帅的案头。
刘裕案上的地图,被朱笔画满了各种标记:魏军的营寨位置、巡逻路线、粮草囤积点……
其中一份新到的密报引起了他的注意:魏军前锋大将拓跋虔,性如烈火,极为自负,常因争功轻进。
深夜,刘裕的帅帐依旧明亮。
他站在巨大的黄河及洛阳周边地形图前。
檀道济、沈林子、王镇恶等心腹大将肃立两旁。
“魏军主力猬集北岸,气势汹汹,但暂时被黄河所阻。”刘裕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他们等着我们渡河去攻,或者自己寻机渡河来战。”
“无论哪种,硬碰硬,我军即使能胜,也必是惨胜,元气大伤,后面的关中怎么办?”
他手指重重一点地图:
“这里,青泥隘口。”
“地形狭窄,两侧丘陵起伏,树林茂密。”
“是个好地方。”刘裕抬起头,看着众将,眼中寒光一闪。
“我要在这里,给拓跋虔准备一份大礼。”
“主公的意思是……诈败诱敌?”檀道济立刻领悟。
“正是!”刘裕斩钉截铁。
“拓跋虔骄狂,又急于在长孙嵩、叔孙建之前抢得头功。”
“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
他开始详细部署:
“檀道济!”
“末将在!”
“你率本部精锐步卒八千,为前锋,明日大张旗鼓,做出欲渡河北击的姿态,把声势造足!”
“待与魏军前锋接触,只许败,不许胜!”
“佯装不敌,丢弃部分辎重、旗帜,向青泥隘口方向‘溃退’。”
“记住,败要败得像!”
“要让拓跋虔觉得我们是真的被他打垮了!”
“把他牢牢引进口袋!”
“末将领命!”檀道济抱拳,神色凝重。
“沈田子!”
“末将在!”
“你的任务最重。”
“立刻秘密移军至青泥隘口两侧丘陵之后。”
“我给你五千劲弩手,两千长矛兵。”
“弩手全部埋伏于两侧高地密林之中,备足弩箭、火油罐!”
“长矛兵在谷地出口处列阵,以偏厢车首尾相连,构筑车阵,作为最后一道铁闸,堵死魏军退路!”
“没有我的号令,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许暴露!”
“听我号炮为令,才可发动!”
“主公放心!末将就是钉,也要把自己钉死在阵地上!”沈田子沉声应诺。
接下来的几天,刘裕军开始频繁调动,摆出一副准备大举北渡的架势。
船只被集中到几个渡口。
营寨里杀猪宰羊,炊烟日夜不息。
士兵们操练声震天响。
这些动静,自然逃不过河北岸魏军斥候的眼睛。
魏军大营,主帅长孙嵩性格沉稳,对刘裕这位南朝枭雄充满忌惮。
副帅叔孙建则更倾向于趁刘裕立足未稳,主动出击。
而前锋大将拓跋虔,早已按捺不住。
他出身拓跋宗室,勇力过人,但性格急躁,最恨别人抢功。
看着对岸晋军“热火朝天”的备战景象。
听着斥候不断报来晋军“士气高昂”、“渡河在即”的消息。
他焦躁地在帐中踱步。
刘裕站在洛阳城头,看着西北方向。
一场精心布置的杀戮,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