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风和日丽,天气又是难得晴好宜人,神京的达官显贵们多在这天访友聚会。
少年人呼朋引伴,寻找游乐之所,中老年则是饮茶赴宴,互通有无。
工部屯田司员外郎,荣国府实际当家人贾政,今日一早便来到曾经的恩师宋克兴家中拜会。
贾政虽然是出身荣国府勋族,但他自幼勤奋好学,崇尚诗礼,心中一直以儒生自居,所以在官场上所交朋友,也多是文人雅士。
宋克兴当年便是丙辰年殿试探花郎,这对于醉心科举的贾政来说,自然是高山仰止,无比敬佩。
且贾政自从进工部位主事以来,宋克兴又是他的直系上司,在仕途上,对贾政也是多有照顾。
前日宋克兴让人传话,说希望贾政今日来府上一叙。
贾政自然欣然应允,在家里精心收拾一番,便匆匆赶过来。
“存周(贾政的字)近来你可是清瘦了些,可见为官不易,对你这个书生来说,是劳心费神了,不容易。”
宋克兴满脸微笑打量着贾政,还说了几句关切备至的话,这让贾政感激涕零,心中温暖。
他赶忙道:“学生他日多蒙大人提携关照,如今身负主命,正是上报皇恩,下抚百姓之时,岂敢辞劳苦?”
“唯望日后勤勉奉公,不辜负大人栽培之情。”
说罢,贾政给宋克兴恭敬地奉茶,手中稳稳托举,表情诚挚庄重。
这一切自然被宋克兴看在眼里,他心里颇为满意,念头愈发笃定。
自两人相识以来,宋克兴一直在着意培养贾政,也是为了在勋族中间,培养个属于文官的种子。
现在看来,他的培养非常有成效。
贾政虽然出身勋贵,但却没有一点勋族人物的骄奢之气,反倒是谦逊有礼,可见为我辈中人。
宋克兴也没有过多寒暄客套,随即神色一正笑道:
“今日让存周来府上相聚,除了叙旧谈心,还有一事,需要存周多加留意。”
贾政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正襟危坐,等待宋克兴下文。
宋克兴轻轻抿了口茶,再放下茶盏,眉头紧锁,等气氛烘托到位,吊足了贾政胃口,才缓缓道:
“贵府有一杰出子弟,名为贾瑞,字天祥,此子才情出众,我和几位老大人甚为赏识,他日必然是龙驹凤雏,青出于蓝。”
“贵府由此等子弟,也算是贵府的幸事,望存周日后对此子,也要多加关照。”
宋克兴言辞恳切,他要用这番言语,在贾政心中埋下扶持贾瑞的种子。
“这!”贾政却是大为惊讶,脸色一变。
他本来就疏于俗务,对府上众多后辈子弟,也不是全然了解。
比如贾瑞,贾政就从来没有过多关注。
一下子听闻此言,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尴尬道:
“我竟不知此事,待我回府细细查访,再做定夺。”
“大人既然如此看重,那么这位后生必然是可造之才,我当用心留意。”
宋克兴笑道:“府上人口众多繁杂,但真可堪当大任之人,却寥寥无几,这贾公子是璞玉浑金,你可切莫轻视。”
贾政连忙道:“大人金玉良言,学生自当铭记于心。”
此时贾政虽然不知贾瑞是何等样人,但心中却是充满好奇,希望能早日见到贾瑞。
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却让这位德高望重的曾经探花郎,都如此青睐有加。
......
贾珍在天香阁与秦业周旋,贾政在宋克兴府上受教,荣国府孀妇李纨却在镜前暗自神伤。
她看着自己依旧青春姣好,却懒于梳妆打扮,心中不由泛起阵阵悲凉。
数年前,李纨本也是名门闺秀的好女儿,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又在碧玉之年,嫁给了十四岁进学的荣国府嫡传贾珠。
当时的李纨,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容颜娇艳欲滴,身段婀娜多姿,清秀温婉间难掩与生俱来的贵丽之气。
两府上下之人,上到老太君,下到洒扫丫鬟,都对她赞誉有加,认为这位新妇必然是福泽深厚,一生富贵。
但谁知,当兰儿还在腹中尚未出世,却天崩地裂,贾珠一病不起而逝去,婆婆因为痛失爱子,视她和兰儿如无物,把全部精力,放在培养小叔子贾宝玉身上。
贾兰虽然被众人称赞为聪慧过人,但因为身边没有顶门立户的成年男儿在身边支撑门户。
终不过是孤木难支,一场空罢了。
念及于此,李纨幽幽叹气,心中愈发凄楚。
本来她已然心如死灰,默默度日,但前几日遇到了跟前夫气质韵味相近的贾瑞。
且蒙他指点,还治好了贾兰的顽疾,让她这个母亲心中既喜且忧,还有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常常在深夜或独处无人时萦绕在心间。
听说昨日他祖父被东府的蓉哥儿给气倒,不知现在情形如何?
正当李纨暗自思忖时,贾兰却小步走进,先向母亲行礼,又老实道:
“母亲,老祖宗今日在荣禧堂摆下了家宴,二叔叔,二婶子,还有几位姑姑都去。”
“老祖宗特意说让我们母子,也要一道去赴会。”
贾兰满脸谨慎,不像是公子,倒像是贾家的管家。
甚至比他大好几岁的贾宝玉,都比贾兰更天真烂漫许多。
孩子的少年早熟,往往因为生活的辛酸苦辣,看到自家儿子小大人的模样,李纨十分心疼。
她轻抚贾兰的头,道:“既然如此盛情难却,那等我稍作收拾,便同你一道前往。”
其实李纨是不想去的,因为每次这类家族宴会,最终都要变成贾母如何百般宠爱贾宝玉的场合,这让李纨心里很不是滋味。
只知道宝玉,却没人提已经去世的珠吗?
但李纨身为晚辈媳妇,也要恪守礼法,既然长辈邀请,她不能推辞不去。
不过李纨略作迟疑,问贾兰道:
“你瑞大叔今天怎么样了,代儒太爷是否已经康复。”
“瑞大叔医术真真高明,代儒已经大安了,只是......”贾兰想到什么,又压低声音道:
“廊上的芸大哥跟我说,今天瑞先生让他尽可能多唤两府玉字辈和草字辈的叔叔兄弟,一起在未时到祠堂去,他说有好戏看。”
贾府玉字辈和草字辈有许多不事生产,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
他们靠着两府每月的月例银子过活,如果说有好戏看,这帮人多半会过去。
“这是何意?”
李纨心中纳罕,她毕竟是深闺女子,不是夏启坤那等老谋深算之人,一下子无法明白贾瑞的深意。
但她终究是担心贾瑞行事莽撞,只是也不好过多干涉。
想罢,李纨心里默默祝愿贾瑞一切顺遂,便携着贾兰的手去贾母设席的荣庆堂。
她心想,等家宴结束,再让贾兰去打听打听看。
毕竟瑞叔叔是教导贾兰的先生,又对他们母子有恩,我让贾兰多去探望探望,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贾瑞关照贾兰的事,只有李纨母子还有屋中几个丫鬟知道,
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这等私密之事,李纨不想让别人,尤其是王熙凤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