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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刘启,后世人称我为汉景帝!

朕立于未央宫前殿的丹陛之上,望着阶下垂首的群臣,香炉里的青烟正一缕缕缠上梁柱。父亲的梓宫停在德阳殿已有七日,昨日礼部奏请吉日,说三日后便可入葬霸陵。风吹动冕旒上的玉珠,叮当声里,朕忽然想起十七年前那个雪夜,父亲也是这样站在这里,身上还带着代国的寒气。

后元七年六月己亥,这个日子会刻在朕的骨头上。

那几日长安城的蝉鸣格外聒噪,父亲在宣室殿的病榻已经挪到了西暖阁。太医令捧着脉案的手总在抖,朕看见他袖口磨出的毛边沾着药渣——父亲素来不许太医们穿新朝服诊脉,说医者当惜物,这话竟成了最后的规矩。

“启儿,”父亲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却仍带着笑意,“前日梦见你祖父了。”

朕握着他枯瘦的手腕,那上面的血管比琴弦还要细。高皇帝刘邦的模样只在画像里见过,父亲却说梦中的太祖爷穿着沛县时的粗布短褐,指着田埂上的黍米问今年收成。“祖父说,”父亲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小黄门赶紧递上玉盂,“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刘家的私产。”

这句话刺得朕眼眶发酸。记得七岁那年,朕随父亲去上林苑射猎,见侍从们为追赶一只麋鹿踩坏了农夫的麦田,父亲亲自蹲在田里扶那些倒伏的禾苗,手指被土块磨出了血。那时朕不懂,为何九五之尊要在意几株庄稼,直到昨日整理遗诏,看见父亲亲笔写的“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欲为省,毋烦民”,才明白那双手扶的从来不是禾苗。

弥留之际,父亲忽然示意所有人退下。殿内只剩下朕与侍中袁盎,父亲从枕下摸出一枚虎符,青玉上的裂纹像极了代国边境的山脉。“周亚夫可用,但切记,”他的指甲掐进朕的手背,“将军可安邦,不可掌国。”

窗外的日头正斜斜照在父亲的鬓角,那里还留着代国风霜刻下的白斑。朕忽然想起晁错前日密奏里的话:“陛下春秋鼎盛,然藩王已尾大不掉。”当时只当是书生危言,此刻望着父亲渐渐涣散的瞳孔,才惊觉这太平盛世的锦缎下,早已爬满了蛀虫。

三更时分,尚书令持着遗诏闯入寝殿时,朕正为父亲擦拭身体。那道写在素绢上的旨意墨迹未干,“皇太子启仁孝宽厚,可嗣皇帝位”十三个字,被朕的眼泪洇得发皱。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嚎,却没有一人敢踏入殿门——父亲临终前特意吩咐,国丧期间,诸臣不得擅离职守。

登基大典那日,朕的靴底沾着霸陵的黄土。

太常寺的官员捧着传国玉玺跪在丹陛之下,玉印上的“受命于天”四个字被阳光照得刺眼。朕接过玉玺时,指腹触到当年秦王子婴献玺时留下的缺口,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曾偷偷坐在父亲的御座上,被周勃揪着耳朵拽下来。

“殿下可知,这龙椅是冰做的?”老将军的白胡子蹭着朕的脸颊,“坐得越久,越要当心冻裂了骨头。”

如今周勃已在绛县养老,听说每日清晨都要带着家仆耕三亩薄田。昨日他遣长子周胜之送来贺表,表章里只字不提朝政,只说绛邑的麦子长势喜人。朕将那贺表压在晁错的《削藩策》下,忽然明白父亲为何总说,周勃的糊涂才是真聪明。

御座两侧的铜鹤嘴里正吐出白雾,恍惚间竟像是父亲书房里的香炉。朕望着阶下的群臣,忽然发现他们的冠缨都系得格外紧——申屠嘉的丞相印绶在腰间晃悠,那是父亲临终前亲自为他系上的;卫绾握着剑鞘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这位中郎将昨日在宫门外值守时,竟拔剑劈了一只冲撞仪仗的野狗;还有吴王刘濞的使者,正将朝笏攥得发白,他袖口露出的锦缎,比朕的龙袍还要鲜亮。

“众卿平身。”朕的声音竟有些发颤。

退朝后,晁错捧着一堆简牍闯进偏殿。这个穿着粗布朝服的御史大夫,总爱在奏疏里夹着田间的谷穗。“陛下请看,”他铺开一幅地图,手指重重敲在吴楚封地,“吴王采铜铸钱,煮海为盐,二十年来,其府库已超大内。”

窗外的蝉鸣又起,朕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曾与吴王太子刘贤在东宫下棋。那小子输了棋竟掀翻棋盘,朕抓起棋盘砸在他额头上时,看见父亲站在廊下,手里的茶杯正在发抖。后来吴王称病不朝,父亲竟赐他几杖,特许不入京朝拜。

“陛下,”晁错的声音打断朕的思绪,“臣昨夜梦见高祖爷,他说‘矫枉必须过正’。”

朕将那枚父亲留下的虎符摆在地图中央,青玉的凉意透过指尖蔓延开来。殿外传来卫绾的通报,说胶东王刘雄渠遣使献上了三百枚珍珠,每颗都有拇指大小。

秋分那日,申屠嘉在朝会上摔了朝笏。

这位白发苍苍的丞相,因朕准了晁错穿便服出入宫禁而大发雷霆。“高祖爷立下的规矩,”他的拐杖笃笃敲着金砖地,“外臣不经传召私入宫闱,与谋逆何异?”

朕望着他飘动的白须,忽然想起父亲曾说,申屠嘉当年随太祖爷打天下时,能单手举鼎。如今这双手却连朝笏都快握不住了。“丞相可知,”朕慢慢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晁错昨夜在温室殿,为朕讲解《尚书》到三更。”

朝班中响起窃窃私语,袁盎的嘴角噙着笑意——他素来与晁错不睦,此刻正等着看好戏。果然,申屠嘉猛地抬起头:“陛下若执意纵容,老臣今日便死在殿上!”

说罢,他竟真的要往柱子上撞。卫绾眼疾手快地拦住,却被老丞相甩开。朕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申屠嘉虽刚愎,却忠直。”于是缓缓道:“丞相的忠言,朕记下了。即日起,御史大夫入宫议事,须着朝服。”

申屠嘉仍在喘粗气,手里的朝笏却悄悄拾了起来。退朝后,袁盎追上朕的銮驾:“陛下,晁错弄权,恐非社稷之福。”朕掀开车帘,看见他腰间挂着的鱼袋,那是父亲赐的“直臣”信物。“袁爱卿可知,”朕指着远处的终南山,“山中猛虎,若不圈养,便会伤人;可若圈得太紧,又会饿死。”

回到未央宫时,晁错已在偏殿等候。他的朝服领口歪着,显然是匆忙穿上的。“陛下,”他将一份密奏呈上,“淮南王刘长在封地私设百官,其宫殿规格已逾礼制。”

朕翻开奏疏,里面夹着一幅画,画中淮南王府的阙楼竟与未央宫一般高。忽然想起前几日收到的贡品,淮南王送来的青铜灯上,刻着“万寿无疆”四个字——这原是天子专用的吉语。

“暂且压下吧。”朕将密奏放回匣中,“冬日快到了,先看看各郡的漕运粮米是否齐备。”

晁错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躬身退下。望着他的背影,朕忽然想起那个因盗铸钱币被父亲流放的大夫邓通。当年邓通捧着铜山说要为汉室铸尽天下钱,父亲只淡淡说了句:“钱是百姓的血脉,不是谁的私产。”

冬至那日,长安城落了场大雪。

早朝时,廷尉张释之奏报,有人盗走了高祖庙的玉环。按照律法,当判弃市。朕望着阶下厚厚的积雪,忽然想起父亲曾说,张释之在渭桥判过惊驾案,当时文帝要处死惊驾者,张释之却坚持按律罚金四两。

“廷尉以为,”朕的声音穿过殿内的寒气,“高祖爷在天有灵,会如何断此案?”

张释之摘下冠冕,额头已见霜白:“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他的朝服上落着雪花,竟与当年在渭桥时一般模样。

朕忽然想起父亲当时的笑容:“廷尉当如是。”于是挥挥手:“依廷尉所奏。”

退朝后,卫绾捧着一件狐裘进来:“陛下,这是代国送来的,说是用白狐腋下之皮缝制。”朕抚摸着柔软的皮毛,想起代国的冬天比长安冷得多,父亲当年在代王府,冬日里只穿粗布夹袄。

“送去给张释之吧。”朕将狐裘推回去,“他昨夜审案到天明,怕是受了寒。”

暮色降临时,晁错顶着一身雪闯进殿来。他手里的奏疏上沾着冰碴,“陛下,吴王刘濞遣使称病,不愿入朝贺岁。”朕接过奏疏,看见那墨迹被冻得发僵。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的棋盘,刘贤倒下时,鲜血在棋盘上晕开,像极了此刻窗外的红梅。

“传旨,”朕将奏疏扔进火盆,“赐吴王几杖,许其不必入朝。”

晁错惊得睁大眼睛:“陛下!此乃养虎为患!”火焰舔舐着竹简,发出噼啪的声响。朕望着跳动的火光,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朕的手说:“有些债,总要慢慢还。”

那年冬天,长安城的雪下了整整三个月。朕时常在深夜登上宣室殿的露台,望着霸陵的方向。那里的封土堆上,此刻应该也覆着厚厚的白雪,像极了父亲生前总也舍不得穿的那件白狐裘。

惊蛰那日,朕率群臣亲耕籍田。

耒耜插进泥土的瞬间,朕忽然想起父亲曾说,他在代国时,每年春耕都要亲自扶犁。“启儿你看,”他的手掌覆在朕的手上,“这泥土能长出庄稼,也能长出祸患,就看你如何耕种。”

身后传来农具碰撞的声响,申屠嘉的老骨头显然经不起这般劳作,却仍坚持扶着耒耜不肯放手。晁错的动作倒是利落,他年轻时在颍川老家种过地,此刻正指挥着内侍们平整土地。

忽然,卫绾快步走来,低声道:“陛下,匈奴遣使求亲。”朕直起身,望着远处的终南山,去年冬天,匈奴骑兵又袭扰了云中郡,杀掠边民数千。“传旨,”朕将耒耜交给侍从,“以宗室女为公主,嫁于军臣单于。”

晁错立刻跟上:“陛下,匈奴反复无常,和亲并非长久之计。”朕拍掉手上的泥土:“朕知道,但如今国库空虚,百姓刚安,不宜动兵。”

回到行宫时,袁盎已在等候。他手里捧着一卷书,是《孙子兵法》。“陛下,”他将书呈上,“臣以为,当加强边防,募民实边。”朕翻开书页,看见父亲当年批注的字迹:“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

暮色降临时,收到了吴王刘濞的贺表,说他在吴地新开了盐场,愿岁贡盐三万石。朕将贺表递给晁错,他看后冷笑:“吴王是想以此收买民心。”朕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想起父亲说过,当年高皇帝分封诸王,是怕外姓夺权;可如今同姓诸王,反倒成了心腹之患。

“传旨,”朕站起身,“明日召集群臣,商议削藩之事。”

窗外的月光洒在案头,照亮了那枚父亲留下的虎符。青玉的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朕忽然明白,这龙椅上的冰,从来不是冻裂骨头的,而是要让坐在上面的人,时刻保持清醒。

初夏的一场雨,将长安城洗得透亮。

朝会上,晁错的《削藩策》引发了轩然大波。当他念到“请削吴之豫章郡、会稽郡”时,吴王的使者当场瘫倒在地。申屠嘉拄着拐杖站起来:“削藩乃国之大事,当徐徐图之。”

朕望着阶下的群臣,忽然发现他们的表情竟与当年父亲讨论废除肉刑时如出一辙。那时,绛侯周勃也是这样忧心忡忡,而张释之则力排众议。

“丞相以为,”朕的目光穿过雨帘,落在远处的长乐宫,“高祖爷分封诸王,是为了屏藩汉室。可如今,这些藩王却成了汉室的隐患,该如何是好?”

申屠嘉一时语塞,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袁盎上前一步:“陛下,臣以为可先削楚王、赵王,暂不动吴王。”他的朝服被雨水打湿,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朕忽然想起前日收到的密报,楚王刘戊在太后丧期内饮酒作乐,赵王刘遂私通匈奴。这些事,吴王不可能不知道,他却始终按兵不动,显然是在等待时机。

“依御史大夫所奏。”朕的声音斩钉截铁,“明日即下旨,削吴、楚、赵三国封地。”

散朝后,雨越下越大。朕站在未央宫的回廊上,望着雨幕中的长安城。忽然想起父亲曾说,他在代国时,最喜欢看雨后的田野,那时的泥土会散发出清香,仿佛能闻见秋收的味道。

“陛下,”卫绾捧着一件蓑衣进来,“周亚夫将军遣使求见。”朕接过蓑衣,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周亚夫可用,但切记,将军可安邦,不可掌国。”

周亚夫的使者是个年轻校尉,他跪在雨地里,声音却异常坚定:“将军说,若陛下决意削藩,他愿率军驻守荥阳。”朕望着远处的军营,那里的旗帜在雨中猎猎作响。忽然想起父亲当年平定诸吕之乱,靠的正是周勃手中的兵权。

“传旨,”朕的声音穿过雨帘,“命周亚夫为太尉,统领天下兵马。”

雨水中,朕仿佛看见父亲的身影。他站在霸陵的封土上,望着长安城的方向,嘴角带着熟悉的笑容。朕忽然明白,有些债,终究是要还的;有些责任,终究是要担的。

夜色渐深,雨还在下。朕坐在灯下,翻开父亲留下的《道德经》,上面有他亲笔批注的一句话:“治大国若烹小鲜。”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仿佛在为这句话伴奏。朕知道,从明天起,这盘小鲜,该由朕来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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