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清晨,外面的风雪虽然已经停了,但是早晨的霜风裹着冰晶依旧冷冽。
陆临和阿璃裹得厚实,迎着寒风行走在街道上,已经快要走到大相国寺山门前。
至于那只阿璃显然是自己跟来的,并且对昨天陆临没有带上她出门提出最严正的抗议!
“哥哥,我们不吃肉,又改吃斋了?”
阿璃今天穿着交领袄内衬兔毫夹里,下着百迭绣梅纹縠裙,腰悬鎏金镂花香球,就好像一个红白色的小团子。
不过此时还微鼓着小嘴,显然还在生昨天陆临不带她出门的闷气。
以前兄妹两经常来大相国寺“拿”馒头吃,所以对阿璃来说,大相国寺和吃斋是划上等号的。
陆临双手拢在袖口里,微微抬头看向银装素裹的相国寺山门。
心中微叹:“别说吃斋了,这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多少暗流涌动?不被别人当点心吃就不错了,唉,果然死太监比戴老板还坑!”
不过也许错有错着,也不想把烦恼带给阿璃,宽慰道:“放心吧,我不吃斋。不过你待在家里不就能吃肉了?又要跟过来。”
阿璃小嘴嘟得更高了:“反正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昨日陆临从皇城司回去,又给问题少女做了半天的心理辅导,所以少女现在偶尔也能“敞开心扉”了。
兄妹二人一路嬉闹着进入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虽然是皇家寺院,不过往来香客繁多,并没有朝廷官署那般严密的防护。
陆临手持皇城司“木楔”,很快通过后院僧人的审查,来到代理住持道臻禅师的禅院。
以后要在这里“讨生活”自然要拜拜码头,以道臻和章惇的私交,加上他代理主持的身份,无疑是首选之人。
“下官陆临携幼妹求见住持道臻禅师。”陆临见房门虚掩,在外拱手见礼。
此处院子不大,屋不过三楹,灰瓦素墙,平平无奇。但四周植竹,倒显清幽。
大相国寺并不是单纯的寺院,它还是御用的宗教机构,偶尔还会承担国家祈禳的职能。
且有时外国使节来访,也会在此下榻游玩。
大相国寺甚至拥有自己的商业实体,例如其拥有寺田6万亩,佃户三千,年收租米15万石。还经营有长生库、磨坊、酒坊,甚至还参与了海外贸易。
可以说这座寺院富得流油,是靖康之变时金军劫掠的重点地标。
此时智普禅师因年迈退居,道臻在章惇的扶持下做了大相国寺的代理住持。打破了杨岐派一直主导大相国寺的传统。
陆临一个小小的刚入品级的末流小武官还真有些高攀了,不过皇城司毕竟是天家直属,他和“鲢鳙”也算有点交情?
陆临表示他大太监都不怕难道还会怕大和尚?
“请进。”里间传来简短的两字回应。
陆临和阿璃推开虚掩的的房门,却见一外披金线福田格袈裟的老僧面对着房门盘膝而坐,双手合十诵经。
老僧面容清瘦如鹤,白眉粗长。身形虽瘦长似病松,然坐着却如崖柏磐石般坚韧。
“下官陆临见过住持道臻禅师。”陆临见礼道。
道臻停止诵经,睁开双眼,声音苍老浑厚:“小施主不必多礼,章相公来信说施主小小年纪却聪慧异常,老僧心中好奇,可否考教一二?”
“承蒙章相公夸奖,陆临受之有愧,还请大师赐教。”陆临有点想吐槽为什么和尚都喜欢打机锋。
“哈哈,小施主过谦了,老僧且问你为何屋中无佛?”道臻摊了摊手。
陆临没想到“高僧”竟也是装毕有瘾,怪不得和章惇能玩到一块去......
本着输谁不能输和尚的原则。
陆临转过身去,看了看门后的大肚佛像,轻声笑道:“大师是想说皆因世人不肯回头?”
道臻笑着摇摇头:“小施主确实颇有慧根,但不多。心有千千结乃至于一叶障目,尚不能觉。”
“这位小女郎,你觉得是为何啊?”
阿璃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哥哥说佛像就在后面呀,而且我去偷......去取馒头的时候,发现大殿、走廊、柴房哪哪都有佛像的啊。”
道臻捋了捋胡须笑道:“哈哈,令妹心思单纯,明心见性,能觉也!既然寺中处处有佛,佛自然在我屋中,岂曰无佛?回头可见,抬头可见,低头也可见也。”
虽然道臻偷换了概念,但这就是“佛”,争论没有意义,“可恶还是被他装到了。”
“大师,您的意思是能觉是佛,那佛既能觉又为何还要沾染世俗之事?难道不是应该四大皆空吗?”陆临心中还有些不服气。
你不是能觉吗?能觉你还帮章惇当寺院代理人?能觉你大相国寺还要封皇家寺院?能觉你还参与朝廷党争?能觉你大相国寺还搞实体经济?
道臻闻言还是笑笑,眼光灰蒙但又好像穿过了两人,穿过了千山万水,看见了彼岸。
“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若无空义者,一切则不成。觉者不避世,正如明镜照物不留痕。”
陆临细细的揣摩着这几句话,等明悟过来,才心觉愧疚。
他确实是一叶障目了,先入为主的以为道臻和章惇走在一起,只是一个趋炎附势,追名逐利的老和尚。
今天道臻却告诉他,佛之所以让人敬畏,除了身上的佛光普照,还因为有“佛法”加持,道理要是讲不通,也能论一论拳脚。
他道臻要是不争不抢,这偌大的寺院落入心思不正之人手里,非但不能普渡世人,反而危害一方。
纵观道臻的一生,有着扭转临济宗独大局面、创寺田轮耕制、‘华严法会’中促成边境榷场重开、向辽国输出汉传华严体系,削弱辽境密教影响力等诸多功绩。
他确实无愧心中的“佛”。
“下官受教,还请大师海涵。”陆临躬身一揖到底。
阿璃听得似懂非懂,见哥哥和老和尚在交谈正酣,索性自己就在禅房里逛来逛去,好奇的这摸摸那碰碰。
道臻摆摆手,哈哈笑道:“即俗即真便是禅,施主年纪尚幼,倒是急不得,急不得。”
“大师的意思是唤作竹篦则触,不唤作竹篦则背。不得有语,不得无语?”陆临一时心有所感。
道臻收回空洞的目光,停留在陆临身上:“阿弥陀佛,想不到小施主确有慧根,是老僧看走了眼,你曾假冒我的弟子,不如真入我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