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衙署位于皇城左承天门的内侧，门额悬黑底金漆匾，上书“敕建皇城司”，阴刻填朱。
门前立着一对獬豸石雕，除了陆临，往来者寥寥，倒是显得有些萧瑟和清冷。
四名亲从官精锐手执制式障刀，腰挎骨朵。身着深青色铠甲，头戴炫黑幞头，威严地矗立门前。
见到陆临欲靠近衙署大门，前面两位亲从官障刀半出，大声厉喝：“何人？敢擅闯禁闼？”
“章相公门下，奉命谒见郝都知！”陆临稽首行礼。
亲从官闻言收刀入鞘，相互交换下眼神，连后面两名亲从官的目光也看向陆临这边。
现在赵煦还没有驾崩，章惇正是权力达到顶峰的时候，此言一出立马引起亲从军的重视，何况陆临一来就要见他们最高长官。
“请小郎君门外稍候。”有人折返回衙，去禀报消息。
陆临在门外等了一会，一名身穿皂色黑衣的中年宦官领着两名亲事官不徐不慢的从中间天井往大门这边而来。
“小郎君就是陆临？某内东头供奉官兼皇城司探事司提点李彦，主司此时正在正堂，小郎君随某来吧”
早晨的太阳刚升起，斜睨着东京城，让站在门口的李彦此时半边脸沉在阴影里，半边脸沐浴在阳光下，脸上似笑非笑。
陆临拱手躬身一礼：“陆临见过李提点，有劳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太监，虽然眼睛告诉他这也是一平常人，但是总让人觉得阴恻恻的，声音又压得尖锐细长，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即使相隔很远，但随身佩戴的香囊味道还是太浓，应该是为了遮盖什么味道？
总之陆临觉得不是什么好的体验。而且陆临没记错的话，在靖康元年李彦任提点内直殿时，曾扣押钦宗求救手诏，实为暗通金营！
进入皇城司府衙，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鬼气森森，阴腥密布，但也有可能是藏在两侧廊庑地底的刑房声音传不到地面上来。
又穿过一处中庭，见得堂中有一青铜狴犴香炉正吐息熏香，烟气盘绕如罗网般飘散。
李彦领着陆临进入正堂主屋，一名身着绯色圆领大袖公服，腰间束金荔枝銙带，上系银鱼袋的男性？高坐在上手紫檀书案上。
此人长相清瘦阴柔，光从面容判断不出年纪，但两鬓青丝成灰，显然已经是有了年纪。
陆临收回眼角的余光，站定花厅中间，拱手躬身道：“章相公门下陆临，拜见主司。”
郝随此时乃是入内内侍省都知兼勾当皇城司，是皇城司实际的最高负责人，在宫中朝中的权力都不容小觑。
这位大宦官上下打量了眼陆临，右手捏着兰花指一指：“哦？你就是陆临？倒是生得一副好样貌，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毁？不过剃了头好像更俊了，嗬嗬嗬~”
郝随的声音沉而缓，似妇人之低语，清越刺耳。
陆临听着“男人”发出语如雏莺的声音夸奖自己俊俏，心头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暗暗腹诽着这死太监，不过面上并不能表现出来。
“草民樗栎庸材，驽马之资。不敢当主司称赞，章相公怜惜草民年少失怙，遂着草民跟着主司以效犬马之能。”
此时陆临心中有些疑惑和警惕。
郝随权势虽大，也不过一后宫权腌。而章惇乃是真正礼绝百僚的一国宰相，二人地位悬殊。
所以面对受章惇举荐的陆临，“他”不应该顾左右而言它，势必要问候一两句章惇安好否之类的客气话。
郝随蛇瞳半敛，似意有所指道：“你说你是章相公门下，咱家看你倒是想高攀了，章相公门生故吏无数，你连个生员都不是，也敢称章相公门下？”
这句话看似在批评陆临，实则是在隐晦的询问陆临要不要改投他门下。
在郝随看来，能得章惇看中，此人显然有其独到之处，反正人已经在他的皇城司，随他怎么搓扁捏圆都可以，不妨先试探一番。
而此言一出陆临也印证了自己的刚刚疑惑。
历史上郝随与章惇在哲宗朝因共同打击元祐势力而私交甚深。
如今看来他们只是一种短暂的利益同盟，想必郝随也收到了什么风声，如今有意和章惇保持距离，甚至随时准备割裂。
“世人奔波皆因利，百姓劳碌总为名。徒之奈何！”
陆临快速地过掉心中的芜杂之念，仔细地想了想应对之言。
“主司明鉴，是草民孟浪了，草民出身草莽，倒是不懂这朝中诸多规矩，惟愿尽心竭力为衙门办好差事，以报主司赏识之恩。”
民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既然他们相信的只有利益，那陆临就告诉他们，他谁的人都不是，和他们一样为利益驱动。
至于章惇那条“鲢鳙”他日后再想法子哄，眼下还是先应对眼前的“毒蛇”再说。
不过士族招揽门客还管个一日三餐呢，你个死太监都没“赏识我”就想要我效忠？
陆临心中还有一想：“恐怕章惇也意识到郝随的貌合神离，是故意把我放在皇城司，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了这是！”
书案后面的郝随闻言嗬嗬直笑，拈着兰花指，看了看伺候在身旁的李彦，又指了指下面的陆临。
“咱家果然没看错，你这小郎君真是个机灵鬼儿，既是章相公举荐而来的，咱家自然也不敢怠慢，就给你报个探事使臣的差事，领三班奉职的阶吧。”
无奈北宋的官职体系是以官、职、差遣分离的，极其复杂。陆临听完一时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个官儿。
一旁的李彦看陆临呆若木鸡，皮笑肉不笑道：“陆察郎，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从九品的官儿了，这可是入了品阶的，非将门荫授，武院魁首不能获封呢，你从一平头百姓到拥有官身儿，可见主司对你的厚爱，还不谢恩？”
陆临闻言迅速在脑海中模拟了一遍家中贫困，陡然获得万两黄金的剧情，然后浑身上下好似抖了一激灵。
忙深躬谢恩：“草民，不，下官，卑职，谢过主司赐官，下官必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虽然是深躬，但又“恰好”能让上首两人看到他因“掩藏不住”内心欣喜而微微翘起的嘴角。
小小演技，他在青浦班的课余作业都比这复杂多了。
实则陆临正在内心暗自吐槽：“李彦那死太监该不会以为我要和他争宠吧？呵~呸！”
郝随点点头，表示很满意陆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又想了想：“既是探事，那还得给你安排个活儿，你绞了头发去其他地方倒是不合适了，我看你就去大相国寺吧。”
“我听说最近京中频传太后她老人家的风声，你给咱家探听些动静回来。”
赵煦共有二子，但是全部因不同的原因早夭，现在京中盛传乃是因向太后垂帘听政，以至皇脉凋零。
“卑职谢主司厚爱，卑职定当肝脑涂地，不负主司教诲......”陆临有点凌乱，这是又回到最初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