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李烽刚回到望海塔不久,孙监丞苍老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堡主,周宝那边……有‘回礼’到了。”
李烽转过身,看到孙监丞手中托着一个粗糙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没有书信,只有几块带着新鲜泥土腥气的、最劣质粗砺的土盐块。
其中一块土盐上,用利器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那狼头线条粗犷,獠牙外露,透着一股蛮横的恶意。
“何时发现的?何处发现的?”李烽眼神骤然一凝,锐利如刀。
“今晨,巡田的盐户在新垦的桑田垄沟里发现的。
不止一处,共三块,埋得虽浅,却刚好在桑苗根部附近。”孙监丞浑浊的眼中寒光闪烁,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缝隙,“老朽已暗中排查新入堡流民的名册和行踪,锁定了三个可疑之人。
其中一人,自称来自润州句容县,自称是逃荒农夫,但其手指关节粗大异常,虎口处有厚厚的老茧,绝非常年握锄之相,倒像是……练过刀兵的!”
“狼头……”李烽捻起那块刻着狼头的劣质土盐,指尖感受着那粗糙硌人的颗粒和冰冷的温度,“是警告?还是宣战?抑或是……标记?”
“恐是三者皆有。”孙监丞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洞悉世情的冷峭,“周宝收到堡主那八字箴言,疑心病怕是更重了。
他不敢明着撕破脸发兵,便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埋劣盐,是想污染土壤,坏我新辟桑田的根基,断我柘蚕后续之粮;刻狼头,是赤裸裸的恫吓,宣示其爪牙已至;而最阴险者,此乃标记!
为后续潜入的细作或破坏者引路,亦或是在传递某种信号!老朽以为,当立即拿下那三人,严加……”
“不。”李烽打断了孙监丞的话,语气斩钉截铁。
他将那劣质土盐块在掌心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眼中却毫无笑意,“抓人容易,惊蛇更快。他们不是喜欢埋吗?那就让他们埋个够。”
孙监丞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李烽的意图:“堡主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监丞,”李烽将手中的土盐块丢回油纸包,“烦请您老亲自‘照看’好那几位‘客人’。
他们埋下的每一块‘引路石’,埋下的位置、时间、手法,都要给我清清楚楚地记下来。
另外……”他拿起那块刻着狰狞狼头的盐块,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刻痕,“把这块‘狼头’,找个显眼又不起眼的地方,比如……通往船坞必经之路旁,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树根底下,‘不经意’地让它露个小角。
看看,会引来什么‘野狗’闻着味儿过来。”
“引蛇出洞,顺藤摸瓜?”孙监丞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于胸的、近乎残酷的冷峭笑意,仿佛老猎手看到了落入陷阱的猎物,“老朽明白。
定让这些‘客人’,宾至如归,一个也跑不了。”
李烽不再多言,转身再次望向堡外苍茫的天地。
风雪虽歇,寒意更甚。周宝的阴招,如同泥沼里悄然泛起的毒泡,散发着腐烂与危险的气息。
但盐堡,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蜷缩在盐堆里瑟瑟发抖的雏鸟。金鳞初现的光芒虽微,却已刺破黑暗;水卒试啼的号子虽稚嫩,却带着不屈的勇气;人心渐聚的暖流虽细,却在冰封的土地下悄然涌动。
这乱世的棋盘上,他手中的棋子,正一颗颗被点亮,散发出属于自己的微光。
钱缪的吞并野心,周宝的猜忌阴招,都将是这盘大棋上必须跨越的险关,也是磨砺盐堡这柄新刃的砺石。
他缓缓摊开手掌,那缕在塔顶月光下流转着无声却夺目光华的金丝,静静地躺在掌心。
这不仅仅是丝,更是盐堡挣脱单一盐业束缚、走向更广阔天地的第一道曙光。
只是这曙光初现,便已引来群狼环伺。
“来吧。”李烽低语,声音融进凛冽的夜风里,带着少年堡主独有的决绝与沉凝,“让我看看,是你们的爪牙利,还是我盐堡新铸的‘鳞甲’更硬。”
盐堡的平静表象之下,一场无声的猎杀与反猎杀,已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