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烽火 第54章 金鳞初现,千帆试浪

作者:萤卦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6-27 16:5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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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海塔顶的月光,仿佛被阿牛带来的惊雷劈碎,又迅速在少年堡主沉静如渊的眼眸中重新凝聚。

刘汉宏死了!

这头盘踞浙东、曾让盐堡如芒在背的恶虎,竟以如此戏剧性又充满乱世讽刺的方式落幕——死于亲信背叛,头颅成了邀功请赏的投名状。

浙东的天,彻底变了。钱缪这条蛰伏已久的蛟龙,即将腾空而起,吞噬这片富庶之地遗留下的权力真空和血肉残骸。

“知道了。”李烽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那攥紧盐神通宝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内心的激荡。

他目光扫过塔下因命令而迅速动起来的堡寨:丙字营张钧领命后,激动得脸颊涨红,几乎是吼叫着召集人手冲向船坞;

陈瘸子佝偻却迅捷的身影,抱着装有金茧的木匾,消失在后山特意挖掘的、保持恒温的蚕室方向;

蒙馆的灯火下,孙监丞枯瘦的身影依旧伏在案前,算盘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流民名册一页页翻过,如同梳理着盐堡未来的脉络。

这枚被两大藩镇夹在中间的棋子,是时候长出属于自己的獠牙和爪牙了。

“阿牛,”李烽的声音打破了塔顶的沉寂,“传令各营哨、工坊、蒙馆、流民安置点:刘贼虽死,余孽尚存,四方动荡尤甚!盐堡自即日起,进入‘筑城’之期!

一应人等,各司其职,加倍警惕,凡懈怠、生事、窥探者,依堡规严惩不贷!”

“喏!”阿牛独臂捶胸,声震屋瓦,转身大步流星传令而去。

塔内只剩下李烽一人。他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木窗,任凭凛冽的寒风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试图吹散心头的灼热与压力。

掌心的盐神通宝被体温焐得温热,背面的浪涌盐山浮雕硌着皮肤,提醒着他最初的根基。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钱缪的承诺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周宝的猜忌如同潜伏在侧的毒蛇,盐堡需要更多、更厚的“鳞甲”来抵挡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接下来的日子,盐堡如同一架被上紧了发条的精密器械,在风雪渐歇的冬日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后山蚕室,灯火日夜不熄。陈瘸子几乎住在了里面,连同几个从流民中紧急征召来的、曾在家乡养过柘蚕的老妪。

那十几枚金灿灿的茧子,被奉若神明般供奉在铺着新棉的竹匾里,置于特制的土炕之上,以炭火小心维持着恒定的温热与湿度。

“轻!再轻些!”陈瘸子声音嘶哑,枯爪般的手悬在半空,紧张地盯着一个头发花白、手指却异常灵巧的卢婆婆。卢婆婆屏住呼吸,用一根细若发丝的竹签,小心翼翼地挑开一枚金茧的丝头。

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旁边几个妇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丝气流惊扰了这脆弱的金丝。

当一缕比黄金更耀眼、比阳光更纯粹的金色丝线,终于被完整地引出,缠绕在小小的木制缫车上时,蚕室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抽气声。

“成了……成了啊!”陈瘸子老泪纵横,颤抖着想去触摸那缕金丝,却又怕自己粗糙的手指玷污了这神物,手停在半空,不住地哆嗦。

“老天爷……老婆子活了六十多年,没见过这么……这么……”卢婆婆语无伦次,眼中闪烁着近乎痴迷的光。

那金丝不仅色泽夺目,更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与光泽,在烛火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华,仿佛有生命一般。

“快!快记下!”陈瘸子猛地回过神来,对旁边一个识字的年轻流民吼道,“水温!火候!抽丝的手法!一丝一毫都不能差!这是天赐盐堡的命脉!”

初步的缫丝成功了!但这仅仅是开始。如何将这比头发丝还细、比黄金更珍贵的金丝织成布匹?

这又是一个巨大的难题。盐堡没有熟练的织工,更没有织造这等顶级丝线的工具。

陈瘸子一面组织人手,用最原始的木架和竹梭尝试着编织小样,一面将目光投向了蒙馆里那些正在被孙监丞甄别的流民名册——那里,或许藏着盐堡急需的巧匠。

曹娥江畔,寒风凛冽。新缴获的几艘破旧槽船和临时赶造的几叶小舟,在冰冷浑浊的江水中起伏。

丙字营都头张钧,这个因熟悉水性而被委以重任的原私盐贩子,此刻正站在齐膝深的冰冷江水里,对着岸上几十名同样冻得嘴唇发紫的新募水卒咆哮。

“站稳!站稳了!没卵子的怂货!这点浪就站不住了?

想想你们以前在岸上被人撵得像狗一样!现在堡主给了船,给了你们一个水里讨活路的机会!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一个瘦小的少年“噗通”一声从摇晃的小舟上栽进江里,激起一片水花和惊呼。

张钧骂骂咧咧,却一个猛子扎下去,像拎小鸡一样把那呛得直咳嗽的少年捞了上来,随手扔在岸边冰冷的鹅卵石上。

“滚去生火烤干!下次再掉下去,就喂了江里的王八!”他吼完,抹了把脸上的冰水,看着岸上、船上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眼神却透着求生渴望的年轻人,心中那股火气又莫名地泄了几分。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在水里挣扎求活。

“都头……这船……太破了,划不动啊……”一个老水手模样的汉子搓着冻僵的手,看着一艘漏水严重、需要两人不停戽水的旧船,苦着脸道。

张钧瞪了他一眼,走到那艘破船边,仔细看了看渗水的缝隙,又用力拍了拍船帮,发出沉闷的声响。

“破?有块能漂的木头就不错了!老子当年贩私盐,抱着个木盆都敢过江!

陈老那边说了,堡主特批了桐油和麻筋,先给我补船!人手不够?明天起,丙字营岸上的兄弟,一半给老子滚下来练水性!

一个月!老子就要你们能在江上把船给老子开直溜了!”他粗糙的大手猛地一挥,指向开阔却危机四伏的江面,“这曹娥江,将来就是咱们盐堡的粮道,是命脉!守不住它,咱们全得完蛋!”

蒙馆内,灯火长明。孙监丞面前的案几上,堆满了厚厚的名册和用桑皮纸写的自述。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一行行歪歪扭扭或端正的字迹,枯瘦的手指在一个个名字上停留。

“匠籍,原润州织染署杂役,懂染色,尤善蓝靛……”他低声念着,在一个名字旁画了个圈。

“农户,会种桑,曾养蚕三季……”

“识字,粗通算学,原为县衙小吏……”

“铁匠学徒,能打制农具……”

每一个被圈出的名字,都代表着盐堡急需的技艺和知识。

孙监丞不仅仅是在挑人,更是在为盐堡未来的“筋骨”寻找合适的“血肉”。

堡内新开辟的流民安置区,秩序井然。

简陋却厚实的芦苇棚子成排搭建,虽然拥挤,却比露宿荒野强了百倍。几口大锅日夜不停地熬煮着掺了野菜和少量碎米的稀粥,热气腾腾。

几个盐枭卫挎着横刀,沉默地在棚区间巡逻,目光锐利,震慑宵小。

一处避风的角落,几个半大的孩子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货郎。老货郎担子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些自制的麦芽糖、几把粗糙的木梳和几个泥捏的小玩意。

一个流民妇人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枚崭新的“盐神通宝”,铜钱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老丈……给、给孩子换块糖吧?”妇人怯生生地问。

老货郎眯着眼,接过那枚铜钱,仔细看了看正面的“盐神通宝”和背面的浪涌盐山浮雕,又掂了掂分量,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成!堡主老爷发的钱,实在!

拿好咯,甜嘴的!”他麻利地切下一小块琥珀色的麦芽糖,递给眼巴巴的孩子。

孩子欢呼着接过,小心翼翼舔了一口,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妇人看着孩子满足的笑脸,再看看手中剩下的几枚铜钱,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安心的神情。

这小小的交易,无声地宣告着盐堡的信用,正在这些颠沛流离的灵魂深处,一点点扎下根须。盐堡的钱,开始真正流通于堡内最底层的生计之中。

李烽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礁石,出现在盐堡每一个关键的角落。

他在后山蚕室,隔着厚厚的布帘,看着里面小心翼翼忙碌的身影,听着陈瘸子语无伦次却充满狂热的汇报,指尖捻过卢婆婆呈上的、比黄金更璀璨的一小缕金丝样品,感受着那奇异的韧性与温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拍了拍陈瘸子枯瘦的肩膀,眼中燃起的火焰,比任何嘉奖都让老盐户激动。

他在冰冷刺骨的曹娥江边,看着张钧和那群在寒风中与水浪搏斗的新水卒,看着那些修补破船的桐油麻筋,看着少年们冻得发紫却咬牙坚持的脸。

他登上那艘漏水最严重的旧船,船身在江水中剧烈摇晃,他却站得笔直,任凭冰冷的江水打湿袍角。

他没有训话,只是默默看完了水卒们笨拙的操舟演练,临走时对张钧沉声道:“船,会有的。精兵,是练出来的。缺什么,报上来。”

他在流民棚区巡视,看着妇人用盐神通宝为孩子换糖,看着新垦的冻土田垄被撒上草木灰保温,看着蒙馆里被挑出来的匠户和识字的流民,眼中带着希望走进不同的工坊。

他俯身,从一个玩着泥巴的孩子手中,拿起一枚用湿泥拙劣模仿捏出的“小盐钱”,上面依稀可见模糊的“盐”字轮廓。

孩子有些害怕地看着他。李烽却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将泥钱轻轻放回孩子手心,又从自己腰间解下那枚系着红绳、代表着堡主身份的玉髓盐晶户牌,在孩子眼前晃了晃。

“好好玩。”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周围流民的耳中,“等你长大了,用真的钱,买真的糖。”

那一刻,许多流民眼中,那少年堡主的身影,仿佛与这庇护他们度过寒冬的堡寨融为一体,成为了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象征。

盐堡这艘小船,在乱世的风浪中,正努力地为自己锻造着新的“金鳞”与“船帆”,并尝试着凝聚起承载未来的“压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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