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粗粝、如同受伤野兽咆哮般的螺号声,撕裂了咸腥的海风,狠狠撞进李烽的耳膜!
几艘粗陋木船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破开灰黄色的浑浊海水,直扑盐场滩涂!
船头上,刀斧的寒光在朝阳下刺得人眼睛生疼,隐约可见人影晃动,那狰狞的疤脸仿佛已在眼前!
“疤脸刘的人……”老妪嘶哑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弄,如同毒蛇吐信,“小耗子……你的盐,怕是白送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李烽淹没!
前有狼,后有虎!
这逼仄的礁石洼地,顷刻间成了绝命的囚笼!
他下意识地抱紧背上依旧昏睡的草儿,单薄的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刀鞘冰冷的触感硌着掌心,却轻飘飘得如同枯草,在这绝境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跑?背着重病的草儿,在这片开阔的滩涂上,就是活靶子!
躲?礁石缝隙虽多,但那些如狼似虎的追兵岂会放过每一寸角落?
拼?一把无刀的鞘,如何抵挡数倍于己的凶徒?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褴褛的衣衫,冰冷的粘腻感紧贴着皮肤。
他猛地扭头,看向那如同毒蝎般盘踞在岩缝口的老妪!
浑浊的黄眼珠里,没有一丝惊慌,只有一种看戏般的、近乎残忍的漠然和……一丝深藏的算计?
电光火石间,李烽脑中念头疯狂碰撞!
这老妪绝非善类,对赤火蚁也充满敌意!
她熟悉此地!
盐!她刚才收下了盐!
那袋盐……或许就是唯一的生机!
“阿婆!”李烽的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求生欲而变得尖利,甚至带着一丝破音,“盐!我还有盐!更好的盐!能救命的盐!只要你指条活路!”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手猛地探入怀中,紧紧攥住了那个贴身藏着的、装着金线重楼粉末的小布包!
那微凉的触感下,仿佛蕴含着足以扭转乾坤的力量!
这是最后的底牌,是草儿的命!
但此刻,为了“活路”,他必须赌上一切!
他飞快地将布包露出一角,那点点如同金砂般闪烁的微光,在昏暗的礁石阴影下,骤然刺破了绝望的阴霾!
老妪浑浊的黄眼珠,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一点微弱的金光上!
她针尖般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
枯槁的脸上,那永恒的麻木和嘲讽第一次被一种极度的震惊和贪婪所取代!
捣药的铜杵“哐当”一声掉在碎石地上。
“金……金线……”她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如同锈蚀的铁片摩擦,“重楼?!”
她认得!她竟然认得这价比黄金的救命药!
“是!”李烽斩钉截铁,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将那点金光死死攥在掌心,“带我兄妹躲过此劫,它就是你的!”
他语速飞快,目光死死盯着老妪的反应,同时耳朵竖得笔直,捕捉着海湾入口处越来越近的船桨破水声和凶徒粗野的叫骂!
老妪枯瘦如柴的身体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浑浊的眼珠在李烽决绝的脸、那点金光和海湾入口逼近的船只间疯狂闪烁。
贪婪、惊疑、算计、还有一丝对疤脸刘追兵本能的忌惮,在她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激烈交锋。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走!”终于,一个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毒蛇般嘶嘶声的字眼,从老妪口中迸出!
她枯爪般的手猛地指向身后那道狭窄幽深的岩缝!
“钻进去!贴着左边!第三个岔口右拐!看到海蚀洞……爬上去!别回头!”
李烽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擂中!
狂喜混合着更深的恐惧瞬间炸开!
他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向那道被乱石和破渔网半掩的岩缝入口!
他一把扯开碍事的渔网,先将背上的草儿小心地塞了进去,自己紧随其后,蜷缩着身体,几乎是滚爬着钻入那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浓重海腥和腐朽气息的黑暗缝隙!
就在他身体完全没入黑暗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那老妪枯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扑向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目标赫然是他遗落在地的、装着破铁锅和零星工具的破布包裹!
她抓起那包裹,看也不看,如同丢弃垃圾般狠狠甩向远处一堆坍塌的土坯废墟!
动作快得惊人!
“嘭!”破布包裹砸在土堆上,发出一声闷响。
几乎是同时!
“砰!!!”
一声巨大的闷响伴随着木屑纷飞,在礁石洼地外炸开!
疤脸刘手下喽啰粗野的咆哮如同惊雷般灌入岩缝:
“搜!给老子仔细搜!那小子和小丫头片子肯定躲在这片烂石头里!还有那个装神弄鬼的老虔婆!一起揪出来!”
“头儿!快看!那边有动静!像是刚扔过去的!”另一个喽啰的尖叫声响起。
脚步声、叫骂声、刀斧碰撞的金属声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礁石洼地!
“老东西!刚才扔什么?!”刀疤刘那标志性的、如同砂石摩擦的破锣嗓子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和狐疑。
李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死死贴在冰冷湿滑的岩壁上,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背上的草儿似乎被巨大的声响惊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被他用袍子死死捂住。
外面死寂了一瞬。
紧接着,响起老妪那干涩嘶哑、带着浓重嘲讽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尖利刺耳:
“扔什么?扔你们这群赤火蚁的狗崽子!老婆子我清清白白在这采药,碍着你们什么了?想抢?来啊!老婆子烂命一条,看你们有没有胆子沾上我的‘断肠草’!”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同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如同摇动破铃铛般的“哗啦”声!似乎是她举起了什么东西在摇晃!
“断肠草?!”外面响起几声明显带着忌惮和慌乱的惊呼!
疤脸刘手下喽啰的叫骂声都停滞了一瞬!
显然,这老妪的凶名和用毒的手段,在这片地界同样令人胆寒!
“妈的!晦气!”刀疤刘似乎也顾忌着什么,破锣嗓子骂了一句,“别管这疯婆子!给我搜岩缝!那小子肯定钻进去了!快!”
纷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迅速逼近岩缝入口!
李烽浑身汗毛倒竖!
他再不敢停留,按照老妪的指示,在绝对的黑暗中,左手死死扒住冰冷湿滑、长满苔藓的岩壁,右手护着背上的草儿,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狭窄的缝隙,拼命向深处挤去!
尖锐的岩石棱角刮蹭着他的手臂和脸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但他浑然不觉!
黑暗浓稠如墨,只有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草儿细微的呜咽在耳边回响。
身后追兵的叫骂声、刀斧劈砍岩壁的“铿铿”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咬!
“左边!第三个岔口右拐!”老妪嘶哑的指示如同烙印在脑海中。
李烽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着,每一次岔口的选择都如同在鬼门关前徘徊!
他凭着感觉,数着脚下粗糙的岩石棱角和岩壁的转折,终于摸到第三个岔口!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右拐!
空间似乎稍微开阔了一点点,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挤压感,但脚下却骤然变得湿滑泥泞!
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咸腥和淤泥腐败气息的冷风从前方吹来!
“看到海蚀洞……爬上去!”老妪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借着前方极其微弱的一点反光,李烽模糊地看到,在岩缝的尽头,赫然是一个被海水侵蚀形成的、向上倾斜的陡峭洞穴!
洞壁湿滑无比,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牡蛎壳的碎屑!
洞口不大,斜斜地指向头顶上方一片更深的黑暗,隐隐有微弱的天光从极高处的缝隙透下!
爬上去!
这是唯一的生路!
李烽咬紧牙关,将背上的草儿用旧袍的带子再次勒紧,确保她不会滑落。
他伸出被岩石刮破、沾满粘液和鲜血的手,死死抠住洞壁上凸起的一块坚硬岩石!
冰冷的滑腻感和尖锐的贝壳边缘刺入掌心,带来钻心的剧痛!
他顾不上这些,另一只手摸索着寻找下一个着力点,双脚蹬在湿滑的洞壁上,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寸一寸地向上攀爬!
每一寸挪动都异常艰难,如同在涂满油脂的斜坡上挣扎。
湿滑的苔藓让他数次脚下打滑,险些带着草儿一起跌落!
汗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身后追兵的喧嚣似乎被曲折的岩壁阻隔,变得遥远而模糊,但这更增加了无形的压力——他们随时可能追上来!
不知爬了多久,手臂和双腿的肌肉早已酸痛得失去知觉,只是凭着本能机械地向上。
终于,头顶那片黑暗的边缘,透出的天光越来越清晰!
他摸到了洞穴的顶端!
这里有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如同裂缝般的出口!
李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先将草儿小心地托举着送出裂缝,自己再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一股带着浓烈海腥味、却无比清新的冷风猛地灌入肺叶!
刺目的天光让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他挣扎着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呆滞!
脚下,是刚才那片被追兵包围的礁石洼地!
此刻看去,如同一个微缩的沙盘。
几艘破船歪歪斜斜地搁浅在滩涂上,如同搁浅的死鱼。
刀疤刘手下那群凶徒,正像无头苍蝇般在礁石间乱窜、叫骂。
他们似乎被什么引开了注意力,正围在老妪之前所在的岩缝入口附近,对着里面指指点点,却没人敢轻易钻进去探查。
老妪的身影早已不见,不知是躲进了更深处,还是另有密道遁走。
而李烽此刻所在的位置,赫然是这片礁石区背面的高处!
一道天然形成的、狭窄陡峭的石脊,如同巨兽的背鳍,连接着他爬出的裂缝,蜿蜒向上,通向后方更高处、更靠近山崖的所在!
那里,视野更加开阔,也……更加隐蔽!
巨大的劫后余生感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几乎虚脱!
但危险并未解除!追兵就在脚下!
他不敢停留,立刻背起草儿,沿着这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狭窄石脊,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石脊两侧是陡峭的悬崖,下方就是汹涌拍岸的海浪!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当他终于攀上石脊的尽头,一片相对平整、背靠巨大山崖、前方被嶙峋礁石天然遮挡的小小平台出现在眼前时,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砸在身下的碎石上。
草儿被他小心地解下,放在一块相对平坦、干燥的石面上。
她依旧昏睡,但呼吸平稳,小脸虽然苍白,却已不再有那种濒死的灰败。
李烽颤抖着手,再次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凉!
那碗黑乎乎的药汤,竟真的起了作用!
巨大的疲惫和放松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靠在冰冷的山崖石壁上,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带着咸腥的自由空气。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这片小小的、如同鹰巢般的藏身之地。
平台不大,约莫两三丈见方。
背靠的山崖向内凹陷,形成一个小小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浅洞。
平台边缘散落着一些枯朽的海草和不知名的鸟骨。
而最吸引他目光的,是在平台最内侧、靠近山崖凹陷处的地面上,竟散落着几块相对平整的、厚实的石板!
石板上,残留着明显的烟火熏燎的痕迹,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早已朽烂的木头和几块发黑、如同炭块般的东西。
这里……曾有人生过火?驻留过?
李烽的心猛地一跳!
他挣扎着爬过去,仔细查看那些石板和朽木。
烟火痕迹很陈旧,绝非新近留下。
他拿起一块发黑的“炭块”,入手沉重,表面粗糙,带着金属的冰冷感。
是铁渣!
是熬盐后残留的铁锅碎片和凝结的盐铁渣!
这废弃盐场深处,这绝壁之上的隐秘平台,竟然也曾是一处熬盐的据点!
而且,从这残留的痕迹看,规模似乎比下面滩涂上那些露天灶台更加……讲究?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他混乱的思绪!
这位置!背靠山崖,前方有礁石遮挡,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下方就是废弃的盐田和海水!
如果能在这里重新架起炉灶……
李烽猛地回头,目光越过下方如同蝼蚁般还在礁石间乱窜搜寻的追兵,投向那片被朝阳染成金色的、汹涌不息的大海。
背上的草儿发出平稳的呼吸声,紧贴着他胸膛的金线重楼药包和怀中那枚冰冷的赤火蚁铜片,带来冰火交织的触感。
盐!他需要更多的盐!更纯的盐!
不仅仅是为了活命,更是为了……反击!
他艰难地站起身,走到平台边缘,俯瞰着脚下那片被追兵践踏的废墟。
那口被他遗弃的破铁锅,那半袋发霉的粗盐,此刻都显得那么遥远。
但一股更加炽烈、更加决绝的火焰,却在他疲惫不堪的眼底深处,被这绝境彻底点燃!
活下去,不再仅仅是为了躲避追杀的仓惶。
他要在这里,在这鹰巢般的绝壁之上,用这死地的咸涩,燃起第一缕复仇和崛起的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