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烽火 第21章 盐窟药灯

作者:萤卦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6-23 18:3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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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门板被猛地拉开一道缝隙!

昏黄的灯光如同粘稠的油脂泼洒出来,瞬间刺破了门外呼啸的风雪和浓重的黑暗,也照亮了李烽那张布满血污、冻得青紫、只剩下绝望和疯狂的脸。

刺鼻的暖风裹挟着劣质酒气、汗馊、烟草和油腻食物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与门外刺骨的寒意激烈对冲,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窒息感。

门缝里,那张横肉虬结、带着蜈蚣般刀疤的凶悍脸庞上,暴怒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赤裸到极致的贪婪彻底点燃!

那双浑浊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李烽胸前鼓鼓囊囊的盐包上,随即又扫过他背上那个浸着雪水的破油布包袱!

“盐?小子……你怀里揣的……是什么?”

刀疤脸凶汉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刻意压低的、令人心悸的嘶哑和浓烈的威胁。他粗壮的身体如同铁塔般堵在门口,横刀虽未举起,但刀尖有意无意地斜指着李烽的胸口。

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箍,瞬间勒紧了李烽的脖颈!

怀里的草儿轻飘飘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脖颈上那几点暗红疹子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目!

驿站地窖里的盐钱布是硬货,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草儿等不了!

“药!”

李烽的声音如同被撕裂的破布,带着一种濒死的嘶哑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猛地炸响在风雪与暖风的交界处!

他甚至没有回答对方关于盐的质问,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刀疤脸凶汉身后那片被灯光和嘈杂人声充斥的混乱空间,“救她!我妹妹!要什么……都给你!”

他猛地将怀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草儿向前托举了一下,动作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旧袍的缝隙间,露出草儿那张灰败得如同金纸、毫无生气的小脸,和脖颈上那几点触目惊心的红疹!

刀疤脸凶汉显然没料到李烽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

他身后的嘈杂声浪也似乎因为这声嘶力竭的“药”字而停滞了一瞬。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着油渍的葛布长衫,身形干瘦、留着山羊胡须的老者,如同鬼魅般从刀疤脸凶汉身侧的阴影里闪了出来。

他动作极快,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一把拨开了刀疤脸凶汉横在门前的粗壮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滚开!蠢货!”山羊胡老者的声音异常尖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那双深陷在皱纹里、却异常锐利的眼睛,如同两盏在雾气中骤然点亮的灯,瞬间穿透混乱的光线,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李烽胸前那个鼓鼓囊囊的盐包上!

那目光中的贪婪和震惊,比刀疤脸凶汉更甚十倍!如同饿鬼看到了琼浆玉液,赌徒看到了金山银山!

然而,当他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李烽怀中草儿那张灰败的小脸和脖颈上的红疹时,那浓烈的贪婪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惊疑和某种难以置信的忌惮所取代!

“霜雪盐?!”山羊胡老者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他死死盯着李烽的脸,沟壑纵横的脸上肌肉剧烈抽动,如同见了鬼,“你是……铁鹞子什么人?!”

铁鹞子!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驿站门口狭小的空间里炸响!

刀疤脸凶汉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抖,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惊惧!

他身后驿站大厅里隐约传来的嘈杂声浪也瞬间彻底死寂!仿佛这个名字带着某种无形的魔力,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喧嚣!

李烽的心脏如同被巨锤狠狠砸中!巨大的震惊让他浑身剧震!

这人认识铁鹞子?!他怎么会知道霜雪盐?!

巨大的危机感和一丝微弱的希望瞬间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撕裂!

“药!!”

李烽没有回答!他所有的理智都被草儿那微弱到极致的呼吸声死死攥住!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更加凄厉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绝叫,“救她!盐!钱!布!都给你!救她!!!”

他猛地扯下背上那个沉重的破油布包袱,用力砸在门口冰冷的泥地上!

包袱散开,露出里面几大块粗粝的盐砖、几串沾着泥污的铜钱和几卷厚实的麻布葛布!

昏黄的灯光下,这些“硬货”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刀疤脸凶汉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眼中的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

但山羊胡老者的目光却只是极其短暂地在那些盐钱布上扫过,随即再次死死锁定了李烽胸前的盐包!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神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贪婪、忌惮、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强行压下了翻腾的心绪。

那双锐利的眼睛再次落在李烽怀中的草儿身上,目光在她灰败的脸色和脖颈的红疹上停留了一瞬。

随即,他猛地侧身,让开了门口!

“带进来!”山羊胡老者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尖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驿站大厅深处一个挂着厚重布帘的侧门,“老吴!点灯!烧水!快!”

他身后阴影里,一个同样干瘦、穿着油腻短褐、沉默寡言的伙计,如同影子般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向侧门。

刀疤脸凶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山羊胡老者一个凌厉如刀的眼神狠狠瞪了回去,悻悻地收回了横刀,但那双贪婪的眼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黏在李烽胸前的盐包上。

李烽如蒙大赦!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身体的极限!

他抱着草儿,几乎是撞开堵在门口的刀疤脸凶汉,踉跄着冲进了驿站温暖却浑浊的大厅!

驿站大厅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浓烈的汗臭、酒气、劣质烟草和油脂腐败的混合气味。

几张油腻的方桌旁,零散坐着几个穿着破旧皮袄或号衣的汉子,此刻都停下了手中的酒碗或骰子,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李烽和他怀里的草儿身上。

那些目光里充满了好奇、冷漠、贪婪,如同打量误入狼群的羔羊。

李烽根本无暇他顾!他眼里只有侧门那道厚重的布帘!

他抱着草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山羊胡老者紧随其后。

掀开布帘,里面是一个狭小的房间。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得化不开的苦涩药香,压过了外面的浑浊气息。

靠墙立着一排高大的药柜,无数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铺着半旧靛蓝粗布的窄榻。

那个叫老吴的伙计正麻利地点燃榻边一盏昏黄的油灯,又转身去角落一个泥炉上架起一个粗陶水罐。

“放榻上!”山羊胡老者指着窄榻,声音急促。

他不再看李烽,几步走到药柜前,枯瘦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快地拉开几个抽屉,捻起里面的药材放在鼻端嗅闻,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李烽小心翼翼地将草儿放在冰冷的窄榻上。

旧袍掀开,草儿灰败的小脸和脖颈上那几点暗红疹子在油灯下显得更加刺眼。

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

“热毒入血,疹现阴斑……风寒入骨,惊厥伤神……”山羊胡老者一边飞快地配药,一边头也不回地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种行医者特有的凝重,“再晚半刻……神仙难救!”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从一个抽屉里捻起一小片干瘪发黑、形似蜈蚣的根茎,凑到油灯下仔细看了看,“‘金线重楼’?分量不够了……”

他猛地转身,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再次死死盯住李烽胸前的盐包!

这一次,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贪婪,只剩下一种赤裸裸的、不容置疑的索取!

“盐!”他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向李烽胸前,“上好的霜雪盐!三钱!磨粉!做药引!快!!”

声音尖利急促,带着一种与阎王抢命的急迫!

李烽浑身一颤!没有任何犹豫!

他一把扯开胸前紧紧捆扎的破布条,掏出那个沾着他体温和汗水的破麻布盐包!

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笨拙,手指颤抖着解开系绳,露出里面纯净得刺眼的灰白色盐粒!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那盐粒闪烁着如同冰晶星辰般的光芒,瞬间压过了满室的苦涩药香!

山羊胡老者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一把夺过盐包,枯瘦的手指极其精准地捻起一小撮盐粒,看也不看,直接放在口中尝了尝!

纯粹的咸味在舌尖炸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和……一丝极淡的、被强行压下的狂喜!

“好!好盐!”他低吼一声,不再废话。

将盐包塞回李烽手里,自己则飞快地将那几味药材,连同那捻起的霜雪盐粒,一起放入一个粗陶药臼中。

老吴早已递过来一根沉重的铜药杵。

“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的捣药声瞬间在狭小的药室里响起!

铜杵撞击陶臼,发出沉重的闷响。

山羊胡老者佝偻着背,枯瘦的手臂肌肉虬结,每一次捣击都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力量!

药粉和盐粒在臼中被迅速碾磨、混合,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草木苦涩和纯粹咸香的气息弥漫开来。

李烽紧紧攥着盐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死死盯着山羊胡老者的每一个动作,目光在捣碎的药粉和榻上气息奄奄的草儿之间疯狂切换!

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

“水!”山羊胡老者一声低喝!

老吴立刻将刚刚烧沸的滚水倒入一个粗陶碗中。

山羊胡老者将药臼中混合好的药盐粉末小心地倒入滚水中,用一根小木棍快速搅动。

深褐色的药汁迅速化开,散发出更加浓烈复杂的苦涩气味,其中又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咸香。

药汁稍凉,山羊胡老者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

然后,他坐到榻边,动作异常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扶起草儿无力的上半身。

草儿似乎被惊动,烧得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眼神涣散无光。

“囡囡,张嘴,喝药了……”

山羊胡老者的声音是李烽从未听过的怪异腔调,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遥远地域的口音,却又有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他用小木勺的边缘,极其小心地撬开草儿干裂的嘴唇,将一勺深褐色的、混合着霜雪盐的药汁缓缓喂了进去。

苦涩的药汁入口,草儿本能地抗拒,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发出细微的呜咽,身体也微弱地挣扎起来。

“按住她肩!”山羊胡老者低喝。

李烽如梦初醒,一个箭步冲到榻前,双手颤抖着,却异常轻柔地按住草儿瘦弱的肩膀。

触手依旧滚烫!

看着妹妹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脸,看着她无力地抗拒那救命的苦汁,李烽心如刀绞,眼眶瞬间通红,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咸。

山羊胡老者眼神专注,动作稳定得可怕。

一勺,一勺,又一勺。

深褐色的药汁顽强地喂入草儿口中。

大部分顺着嘴角流下,染污了粗布衣襟,但终究有一些被吞咽了下去。

当最后一勺药汁艰难地喂完,山羊胡老者已是满头细密的汗珠。

他放下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草儿的腕脉,闭目凝神。

李烽不敢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山羊胡老者的脸,试图从那纵横交错的皱纹里读出命运的判决。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几人凝固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拉长,扭曲。

药室外,驿站大厅隐约传来的嘈杂声似乎重新响起,却又被厚厚的布帘隔绝,显得遥远而模糊。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药香、苦涩的气息和无声的沉重压力。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山羊胡老者缓缓睁开眼。

他没有看李烽,目光落在草儿依旧灰败、但似乎微弱地平稳了一分的脸颊上。

“半个时辰。”山羊胡老者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半个时辰内,疹退热减一分……便算从阎王手里抢回半条命。”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李烽惨白如纸的脸,最终定格在李烽依旧紧紧攥在手中的破麻布盐包上,眼神复杂难言,深处翻涌着难以掩饰的贪婪和一丝深藏的忌惮。

“剩下的……看她的造化。”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花白的山羊胡须,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警告,“还有……看好你的盐。疤脸刘那伙人……鼻子比狗还灵。这驿站的梁上……可不止一窝老鼠。”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药室紧闭的门帘。

李烽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顺着窄榻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

他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地,轻轻握住草儿那只依旧滚烫的、瘦小的手。

那微弱的脉搏在他指尖下跳动,如同寒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却又顽强地传递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半个时辰。

生与死的界限,就在这弥漫着苦涩药香、霜雪咸味和无尽杀机的驿站药室中,在草儿滚烫的体温和那包冰冷刺骨、引来无数贪婪目光的霜雪盐之间,无声地流淌。

怀中的盐包冰冷依旧,紧贴着他狂跳的心脏。

而门外,那浑浊的暖风里,似乎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窥探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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