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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3年深秋,北京外城臭水沟旁的窝棚区。空气里飘荡着劣质纸钱灰、尸体腐败的甜腥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循着味儿找去,只见一座歪斜欲倒的破败小院门口,挤满了探头探脑的街坊。门楣上,一块狂草书就的杉木牌子在寒风中嘎吱作响,上书七个惊世骇俗的大字:

>**“专治心黑病,兼修缺德伤”**

>

>**——阎王医馆卢一刀主理**

“哎哟喂!卢家那疯丫头真开张啦?”卖炊饼的王婆踮着小脚,手里半个冷窝头都忘了啃,“昨儿个还看她把一摞子蓝皮《女诫》撕巴撕巴扔药炉子里当柴烧呢!那火苗子窜得,啧啧,跟她爹卢阎王的脾气似的!”

旁边挑粪的老赵头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可不是!烧书那会儿还嚷嚷呢,‘此书唯一用途——包砒霜治老鼠!特指姓高的阉党!’乖乖,这话也敢喊?不怕东厂番子把她这小破棚子当耗子窝端喽?”

“端?”蹲在墙根晒太阳的懒汉刘三嗤笑一声,露出满口黄牙,“您老没听说?高衙内前儿个提亲,差点被卢小姐一簪子送进宫当‘真公公’!东厂?东厂那帮孙子现在绕着这条街走!生怕卢小姐心情不好,给他们也来个‘阉党鉴别术’——见人就捅,不出血直接归类太监!”

众人正嚼着舌头根子,医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哐当”一声被从里面踹开!卢婉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仔细看,袖口领子还带着孝期的麻边),叉腰站在门口,柳眉倒竖,手里还拎着根沾着可疑褐色污渍的捣药杵。

“看猴戏呢?门票钱交了没?!”她嗓门清亮,带着一股子沙场点兵的煞气,瞬间压住了街头的嗡嗡声,“要瞧病排队!要等死右转乱葬岗自己挖坑!别堵着门耽误姑奶奶拯救大明…哦不,拯救还能喘气儿的活物!”

**病患A:断腿丘八的“战地嚎叫疗法”**

第一个被抬进来的是个京营的老兵油子,姓李,绰号“李喇叭”。左腿齐膝以下没了,伤口裹着脏得看不出本色的破布,还在渗着黄水和血丝。人还没放稳,那嚎叫声已经掀翻了屋顶:“哎哟我的亲娘祖奶奶啊——!疼死老子啦——!卢神医!卢菩萨!给个痛快吧——!这腿…这腿它不要了!锯了!现在就锯!”

卢婉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从墙角一个豁了口的瓦罐里抓了把黑乎乎的药粉,又从一个写着“专治脑残”的竹篓里抽出几根银针(针尖闪着蓝幽幽的光)。她走到李喇叭跟前,二话不说,抡起捣药杵,“咣”一声狠狠敲在他那顶油腻破烂的头盔上!

“嗷——!”李喇叭的惨叫瞬间拔高八度,眼冒金星。

“闭嘴!”卢婉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子扎进人耳朵里,“嚎?嚎丧呢?!想想陈墨!天雄军那个独臂的陈墨!人家一条胳膊,单手能剥清兵的头皮当暖耳!能拎着镔铁大刀砍人!能伪造军令跟朝廷讨薪!你呢?就断条腿,嚎得比紫禁城里吊嗓子的太监还难听!丢不丢人?!还京营精锐?我呸!我看是京营‘惊’锐!一惊一乍的‘惊’!”

李喇叭被这劈头盖脸一顿骂加一杵子敲懵了,惨叫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一连串滑稽的“呃…呃…呃…”,活像打嗝。旁边抬他来的两个兵痞子憋笑憋得脸通红。

卢婉这才俯身,动作麻利地拆开他腿上的破布。腐臭扑面而来,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拿起银针,在伤口周围几个穴位飞快扎下。说也奇怪,那钻心的疼痛感竟真的减轻了不少。李喇叭瞪着眼,感受着腿上传来一阵阵酸麻胀,那“嗝儿”也终于停了。

“看清楚了?”卢婉一边熟练地清理腐肉,撒上那黑乎乎的药粉(药粉沾到伤口,李喇叭又是一哆嗦,但硬是咬着牙没敢嚎),一边继续她的“精神疗法”,“疼,是活着的感觉!不想疼?简单!学学隔壁王翰林,天天在家写‘忠君死节’的奏折,保证您老浑身舒泰,死得其所!要不要姑奶奶现在就给您笔墨伺候?”

李喇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冷汗混着眼泪往下淌:“不…不写了!卢神医!我…我以后疼死也不嚎了!我…我学陈爷!学陈爷!”他心里默默发誓,下次再疼,就默念“陈墨剥头皮”、“陈墨讨薪”…这可比念菩萨管用多了!

**病患B:东林老翰林的“忠君休克症”**

刚处理完“李喇叭”,一个穿着皱巴巴青布直裰、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头儿被两个面黄肌瘦的家人搀了进来。老头儿气息奄奄,嘴唇翕动,反复念叨着:“…社稷…危矣…忠君…死节…吾当…吾当…”

“哟!这不是翰林院编修张清流张老大人吗?”卢婉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夸张的敬意,“您老不在府上写‘挽大明于既倒’的万言书,怎么有空光临我这‘专治心黑病’的小破庙了?”

张家儿子一脸愁苦:“卢小姐…家父…家父听闻流寇逼近,忧愤交加,已三日粒米未进,只念叨这些…”

卢婉二话不说,转身从炉子上端下一碗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野菜粥。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飘着几片发黄的菜叶。她走到张清流面前,一手捏住老头儿的下巴(力道精准,不容反抗),另一手舀起一大勺滚烫的粥就往他嘴里灌!

“唔…唔唔!”张清流被烫得直翻白眼,手脚乱蹬。

“忧国忧民?忠君死节?”卢婉灌粥的动作像给牲口喂食,嘴上却不停,“省省吧张大人!您那奏折写得花团锦簇,引经据典,够换半碗米不?瞅瞅您这身板儿,风吹就倒,还‘死节’?饿死的节吧!”她又灌进一勺,“最新消息!您猜崇祯爷的‘年终绩效考评’怎么着了?新鲜出炉的‘煤山吊绳体验券’一张!还是终身免费版!您老要不要也预定一张,赶个时髦,跟陛下凑个‘忠烈二人转’?”

“噗——!”张清流不知是被烫的还是被气的,猛地喷出一口粥,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倒涌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这就对了!”卢婉放下粥碗,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件艺术品,“郁结之气吐出来就好!忠君?先把自个儿这副忠君的‘本钱’——肉身,伺候好了再说!下回饿了,别念经,念‘我要吃饭’!比啥忠君口号都实在!”她顺手从桌上那堆发霉的故纸堆里抽出一本破烂的《论语》,塞给张家儿子:“拿着!回去撕了给老爷子熬纸浆喝,比参汤补气!记得撕‘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几页,油墨多,顶饿!”

张家儿子捧着《论语》,哭笑不得,看着自家老爷子咳完之后,眼神似乎…清明了一点?还下意识地舔了舔沾着粥渍的嘴唇?

**病患C:杨嗣昌门生的“软骨病”突发**

医馆里刚消停片刻,门帘又被掀开。这次进来的主儿排场不小,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丁开道,扶着一个穿着簇新湖绸长衫、面皮白净的年轻公子哥儿。公子哥儿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捂着口鼻,眉头紧锁,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咳咳…听闻卢小姐妙手仁心…咳咳…小生乃杨嗣昌杨阁老门下弟子…咳咳…赵文瑞…”公子哥儿声音虚浮,咳嗽连连。

卢婉眼皮一撩,扫了一眼他脚上那双一尘不染的粉底官靴,又看了看他那白净得不像话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心里冷笑一声:杨嗣昌的门生?议和派的急先锋?跑这瘟疫窝棚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哟!赵公子!稀客稀客!”卢婉脸上堆起职业假笑,热情得让人发毛,“您老这贵足踏贱地,是体察民情呢?还是…杨阁老又有‘议和安邦’的锦囊妙计,派您来这瘟疫窝子里找灵感了?”

赵文瑞被噎了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卢小姐说笑了…小生偶感风寒,听闻小姐医术通神…”

“风寒?我看不像!”卢婉猛地凑近,那双清亮的眸子像刀子一样刮过赵文瑞的脸,“您这病根儿啊…不在皮肉,在骨头里!”她突然出手如电,两根手指精准地掐住赵文瑞手腕上的“内关穴”,力道之大,疼得赵文瑞“嗷”一声惨叫,丝帕都掉了!

“痛吗?”卢婉笑眯眯地问,手上力道又加三分。

“痛!痛煞我也!松手!快松手!”赵文瑞疼得眼泪都出来了,风度全无。

“痛就对了!”卢婉松开手,慢悠悠地从针囊里抽出一根最粗最长的三棱针,针尖寒光闪闪,“您这病,学名叫‘软骨病’!病入膏肓,非猛药不可治!正好,本馆新研发了一味‘清心败毒散’!”她拿起一个粗陶碗,从墙角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刮下厚厚一层暗红色的铁锈粉末!那正是卢象升那副残破铠甲上刮下来的!

“主料:卢象升铠甲锈!专治畏敌如虎、媚骨天成、见风使舵、卖国求荣!”卢婉把铁锈粉倒进碗里,又拎起一壶刚烧开的滚水,“哗啦”冲下去,碗里顿时腾起一股带着浓烈铁腥气的红褐色烟雾!她抄起一根筷子,在碗里搅了搅,那粘稠的、如同血浆般的混合物,看得赵文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来!赵公子!”卢婉把那碗“清心败毒散”往赵文瑞面前一墩,三棱针在指尖转了个花,“趁热乎!内服外敷都行!内服,包您肠穿肚烂…哦不,是洗心革面!外敷嘛…”她目光不怀好意地扫向赵文瑞的膝盖骨,“姑奶奶亲自给您扎针放血,把这膝盖里的软骨头渣子都挑出来!保证您以后站得比大明门前的石狮子还直!敢不敢试试杨阁老门下的‘风骨’还剩几斤几两?”

赵文瑞看着那碗“血锈汤”,又看看卢婉手里那根寒光闪闪的三棱针,再想想关于这位姑奶奶“阉党鉴别术”的恐怖传说,脸吓得比纸还白,冷汗涔涔而下。他猛地推开搀扶的家丁,连滚爬爬地就往门外冲,鞋都跑掉了一只,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哎!赵公子!您的‘药’!”卢婉端着碗追到门口,冲着那狼狈逃窜的背影喊道,“杨阁老问起疗效,就说卢象升的铠甲锈…专治不要脸!”

门外看热闹的街坊爆发出哄堂大笑。懒汉刘三拍着大腿:“解气!真他娘解气!比听书还过瘾!”

**《农政全书》的药方狂想曲**

喧嚣过后,医馆难得清静片刻。角落里,一个瘦得脱相的小女孩蜷缩在草席上,呼吸微弱,身上散发着瘟疫特有的恶臭。卢婉蹲在她身边,用温水小心擦拭着女孩滚烫的额头,眼神里那层刻意伪装的锋利和讥诮终于褪去,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悲悯。

她需要药,更有效的药。瘟疫在蔓延,朝廷的“惠民药局”形同虚设,她手头的药材越来越少,越来越劣。目光扫过墙角那堆落满灰尘的旧书,她看到了那本蓝布封皮、边角已经磨破的《农政全书》——正是当年她夹着晒干槐花偷偷送给陈墨的那本。

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捡起那本书。封皮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指尖的温度和墨香。她翻开书页,发黄的纸张上印着各种农作物的图样和种植方法。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一行描述蝗灾治理的小字上:“…蝗畏金声,惧烟火…”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

“金声…烟火…瘟疫…畏何?惧何?”她喃喃自语,眼神越来越亮。她猛地抓起桌上那支秃头毛笔,蘸饱了墨(墨里掺着她自己割破手指滴进去的血,美其名曰“以血引药”),就在《农政全书》那些关于水稻、桑麻的空白页上,笔走龙蛇,狂乱地书写起来!

>**“甘草三钱,黄连五钱,配崇祯脑残片(暂无货)!”**

>**“人中黄(童便)半盏,朱砂一钱,搅入‘议和书’灰烬二钱,专治软骨流涎!”**

>**“生石膏一斤,知母半斤,佐以卢象升骂贼语录三篇(高声诵读),退高热如退潮!”**

>**“最后绝方:人心一付(要热的),良知二两,脊梁骨一根(宁折不弯者佳),文武火慢炖,可医国!”

她越写越快,字迹狂放不羁,药方也越发离经叛道,将农事、药理、时局、满腔的悲愤与黑色的希望,粗暴而天才地搅拌在一起!写到最后,她掷笔于案,看着那本面目全非、承载着农桑理想与末世药方的《农政全书》,突然仰天爆发出近乎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爹!您看见了吗?!女儿悟了!这破世道,救人得用猛药!救心…得用刀!用火!用他娘的大笑!哈哈哈哈!”

笑声在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窝棚区回荡,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划破了沉重的夜幕,也惊飞了枯树上最后几只报丧的乌鸦。街坊们缩了缩脖子,互相看看,小声嘀咕:“卢小姐…这是真疯了吧?”只有角落里那个昏迷的小女孩,在卢婉近乎疯狂的笑声里,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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