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片死寂即将吞噬一切时——
“呜——呜——呜——！！！”
凄厉得能撕裂耳膜的号角声，如同地狱恶鬼的尖啸，骤然划破凝滞的天空！
“敌袭——！！！”
“清兵！是建奴的巴牙喇！从东边山谷摸过来了！好多！！”瞭望哨的嘶吼带着破音，充满了惊骇。
整个营地瞬间炸了锅！刚才还死气沉沉、如同待宰羔羊的士兵们，像是被这号角声猛地抽了一鞭子，爆发出惊人的、源自本能的求生欲！丢下碗筷的，抓起兵器的，互相推搡着寻找阵位的，怒吼声、咒骂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饥饿和绝望瞬间被死亡的威胁点燃，化作一股扭曲的狂暴力量！
卢象升的身影如标枪般出现在阵前，那柄标志性的镔铁大关刀已然在手，刀尖斜指苍穹。他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迅速集结却依旧显得混乱的队伍。他的声音穿透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天雄军的儿郎们！马肉填了肚子，该用鞑子的血，祭我们的刀了！列阵！迎敌！为了身后的爹娘妻儿，杀——！！！”
“杀！！！”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压过了寒风。
陈墨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刚才啃马肉时的憋屈和绝望瞬间被点燃！他一把抽出腰间的破刀（那刀还是当初卢象升教他刀法时随手给的，刀身布满了豁口），把最后一口腥膻的马肉囫囵吞下，感觉那粗糙的肉块像烧红的炭火一样滚进胃里，灼烧出无穷的戾气！他娘的！老子啃马肉是没办法，你们这些狗鞑子也配来捡便宜？！干他娘的！他下意识地护在卢象升侧后方。
战斗瞬间爆发！清军的巴牙喇精锐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来，骑射功夫刁钻狠辣。箭矢如飞蝗般射来，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天雄军的士兵们虽然饿，但骨子里那股被卢象升锤打出来的血勇还在！他们顶着箭雨，用简陋的盾牌，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抗住了第一波冲击，然后像受伤的狼群一样，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反扑！
混乱中，陈墨看到了王二狗和他爹王老倔。父子俩背靠着背，王二狗挥舞着一杆破枪，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试图逼退一个凶悍的鞑子骑兵。王老倔则佝偻着身子，却异常灵活地用一把缺口腰刀专砍马腿。一个鞑子被砍倒，另一个却从侧面突袭，锋利的弯刀直劈王二狗的后颈！
“二狗！低头！”王老倔嘶吼着，猛地将儿子撞开！弯刀带着刺骨的寒风，狠狠劈在了王老倔干瘦的肩膀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爹——！！！”王二狗目眦欲裂，回身一枪捅穿了那鞑子的咽喉，滚烫的血喷了他一脸。他扑过去抱住倒下的父亲。
王老倔嘴里涌着血沫，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却死死抓住儿子的胳膊，浑浊的眼睛瞪着儿子，喉咙里咯咯作响：“…走…活下去…替爹…看看…太平…”最后一个字没说完，头一歪，没了气息。
“爹——！！！”王二狗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抱着父亲的尸体，血泪横流。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只剩下疯狂的仇恨，抓起父亲掉落的腰刀，嚎叫着扑向最近的敌人，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狗鞑子！还我爹命来！”
不远处，赵家兄弟也陷入了绝境。赵大锤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铁锤，奋力护着咳得直不起腰的小弟赵小四。一个鞑子骑兵觑准机会，一支冷箭直奔赵小四心窝！赵大锤眼疾手快，猛地将弟弟推开！
“噗！”箭矢深深扎进了赵大锤宽阔的后背！
“大哥——！”赵小四哭喊着扑过来。
赵大锤踉跄一步，铁锤拄地才没倒下，他回头，脸上带着憨厚的、近乎解脱的笑：“小四…别哭…哥…替你挡了…回去…告诉娘…新麦…香…”他猛地拔出背后的箭，带出一蓬血雨，狂吼着冲向敌群，铁锤挥舞如风车，瞬间砸倒两人，最终被几支长矛同时贯穿！
“大哥——！！！”赵小四的哭喊被淹没在喊杀声中，他看着大哥如山般倒下的身影，眼中最后的稚嫩彻底消失，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和死志。他抓起大哥掉落的铁锤，那锤柄上还带着大哥掌心的温度，嘶吼着冲向敌人，小小的身影带着决绝的疯狂。
陈墨看得肝胆俱裂，嘴里全是血腥味，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紧跟着卢象升，挥舞着破刀格挡劈砍，手臂酸麻得快要失去知觉。卢象升那把大关刀简直成了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卷起的刃口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每一次与鞑子精良兵器的碰撞都发出令人牙酸的“锵锵”巨响，火星四溅。那刀身上密布的缺口，此刻仿佛一张张无声呐喊的嘴，控诉着这个王朝的倾颓。陈墨看着那刀，心里直骂娘：督师啊督师，您老这宝贝疙瘩，再砍下去怕是要变成锯子了！回头得找个好铁匠…呸！能不能活过今天还不知道呢！
战斗惨烈到了极点。清兵人数多，装备精良，天雄军全靠着一股血勇和卢象升身先士卒的激励在硬撑。陈墨感觉自己肺里的空气都快被榨干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灼痛感，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一次鞑子骑兵的冲锋被勉强打退，阵型出现短暂混乱的间隙，陈墨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卢象升，想确认他的位置。这一眼，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一支漆黑的、明显比普通箭矢粗重得多的弩箭，带着死神的狞笑，从混乱的人群缝隙中，悄无声息地，极其刁钻地，直奔卢象升毫无防护的侧后心窝射去！角度之阴险，时机之狠毒，绝对是早有预谋的冷箭！目标直指主帅！
“督师！！！”陈墨的嘶吼声变了调，尖锐得能刺破耳膜！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狗屁《见闻录》，什么书童身份，什么酸腐文人气，统统见鬼去吧！身体比脑子快了一万倍，他像一颗被火药催发的炮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卢象升的方向猛扑过去！那本厚厚的、沾满墨迹和血污的《见闻录》，此刻正死死揣在他怀里，硌在他胸前心脏的位置。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利器入肉声！
陈墨只觉得左肩胛骨下方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猛地炸开！那感觉像是被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又像是被千斤重的攻城锤正面轰中！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倒，重重地撞在卢象升的后背上！
“呃啊——！”陈墨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惨嚎，眼前金星乱冒，天地旋转。他感觉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棉衣，黏腻，冰冷，带着死亡的气息。完了…老子要交代了…他妈的…老子还没把那个箭头打的铁簪送给婉儿小姐呢…真他妈亏大发了…这是陈墨剧痛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他甚至感觉到那冰冷的箭簇似乎顶到了怀里的书册，被坚硬的封面和肋骨死死卡住。
“陈墨！”卢象升惊怒交加的吼声在他耳边炸响。督师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惊到了，但他反应极快，反手一把扶住了瘫软下去的陈墨，关刀横扫，逼退了趁机扑上来的两个敌人。
剧痛让陈墨眼前发黑，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迅速模糊。在彻底昏死过去的前一秒，他做了两件事：
第一，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死死捂住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那里，那本厚厚的《见闻录》，正结结实实地顶着他，箭尾还在微微颤动。弩箭的力道被书册和肋骨挡下了大部分。他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诞又庆幸的念头：妈的…老子这破书…真他娘的…救命啊…早知道多垫两本…《论语》可能更厚实点…《永乐大典》估计能当板甲…
第二，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卢象升那张一向冷硬如铁的脸上，此刻竟然写满了惊愕、焦急，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是为他陈墨？还是为这即将崩溃的战局？陈墨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喷出一口滚烫的血沫子，糊了自己半脸。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气若游丝，却带着点黑色幽默的腔调，对着卢象升那张难得变色的脸嘟囔了一句：
“督…督师…您老…下回…能不能…穿厚点…挡…挡箭牌…很贵的…呃…”话没说完，眼前彻底一黑，人事不省。昏过去前，他似乎听到卢象升一声变了调的嘶吼：“护住他！”，还有那柄大关刀再次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以及远处传来更加沉闷密集、如同催命鼓点般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