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过河南残破的旷野,卷起一股子混着尸臭、马粪和焦糊味的怪风。陈墨缩在营帐角落,借着篝火残光往他那本宝贝《见闻录》上记:“崇祯八年九月初三,营外三里新添乱葬岗一座,乌鸦肥硕,鸣声欢畅如贺寿。”
“又编排阎王爷呢?”亲兵队长赵大胡子掀帘进来,带进一股凉风,冻得陈墨一哆嗦,“将军唤你,麻溜的!”
陈墨手忙脚乱藏起本子,嘴里嘟囔:“我这叫秉笔直书!史官风骨懂不懂?回头大明要是缓过劲儿来,我这可是第一手史料……”话没说完就被赵大胡子蒲扇大的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缓个屁!赶紧的!将军等着教你这榆木疙瘩开窍呢!”
校场上,卢象升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战袍,手里拎着他那柄威名赫赫的镔铁大关刀。月光下,刀身寒光凛凛,映着卢象升那张清癯严肃的脸。陈墨小跑过来,差点被地上一个冻硬了的马粪蛋子滑个狗啃泥。
“站稳了!”卢象升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子威压,“墨儿,今日教你刀法根基。”
陈墨心里直打鼓。他一个拿笔杆子的,杀个把人还得靠砚台偷袭,这大刀片子……他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刀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看好了,”卢象升沉腰立马,双手握刀,缓缓劈出,“握刀,当如执笔!”
陈墨差点没憋住笑。执笔?他脑子里瞬间浮现出卢象升在书房批公文时,那支笔在他手里温顺得像只绵羊。再看看眼前这柄大刀……这玩意儿握在将军手里,活脱脱像拎了条随时要噬人的青龙!
“心正则锋直!”卢象升又是一声低喝,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呜”的一声闷响,吓得旁边拴着的战马都打了个响鼻。
陈墨有样学样,双手抓住刀柄——嚯!死沉!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把那大刀片子抬起来,别说“如执笔”了,那姿势活像个要饭的举着打狗棒,还是根纯铁铸的。他颤颤巍巍往前一送,刀尖直戳地面,“当啷”一声火星四溅,震得他虎口发麻,大刀脱手而出,差点砸了自己的脚面。
“噗嗤……”旁边站岗的俩新兵蛋子没忍住。
卢象升眉头微皱,却没呵斥,只是上前一步,捡起大刀,重新塞回陈墨手里。“力道不足,下盘虚浮。记住,刀是手臂的延伸,心意所至,刀锋所指。不是让你拿它写《兰亭序》,是让你用它劈开挡在你面前的一切魑魅魍魉!”
陈墨苦着脸:“将军,魑魅魍魉……学生觉得砚台砸得也挺顺手。”他想起自己那方沾过脑浆的“凶器”。
卢象升瞪他一眼:“胡闹!沙场搏命,一寸长一寸强!难道你想跟鞑子的马刀比谁砚台扔得远?”他放缓语气,“慢慢来。刀法即心法。心乱了,刀就偏了。”
陈墨看着月光下将军坚定的侧脸,再看看手里这柄沉甸甸、冷冰冰的凶器,心里哀嚎:我的笔啊!我那风花雪月的日子啊!全被这吃人的世道给搅和成刀口舔血了!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摆好架势,心里默念:“握刀如执笔…握刀如执笔…写个‘杀’字总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