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汉武帝朝开始，随着天人三策的确立，皇帝不仅仅为一国之君，更是天神的代言人，天子的神圣性得以提升。
皇帝象征国家的君主，天子代替上天管理天下。
皇帝属于人性，天子属于神性。
不得不说董仲舒真的是个人才，将先秦儒家魔改，成就另一种形态的儒家。
这样趋势在所难免，时代在进步，思想也将跟着进步。
哪怕没有董仲舒，还会有李仲舒、张仲舒、王仲舒...
以后世人的角度来看，这番说辞愚昧、腐朽，甚至可笑，但不能否定。
何青感触良多，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先生，天子失德是真，可先生认为谋反之事一定能够成功吗？”
“不，我早就算到了这场起义注定失败，但我没想到起义之事还未开始，朝堂便派人围剿我们。”张角发出低沉的笑声。
又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何青忽然想到诸葛亮，从某种意义上讲，两人似乎有些类似。
区别在于张角要覆汉，诸葛亮要扶汉。
“既然知道必败，为什么还要起义？难道你不知道起义造成天下的混乱，造成无数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何青皱起眉头，不解的看着张角。
明知败局已定，逆天而行岂不是葬送无辜的生命？
太平道，太平道。
口口声声称太平，所作所为乱天下。
张角猛然抬头，目露凶光，宛若凶兽，死死的看着皇帝道：“你问我为何？因为我要用我的行为告诉世人大汉气数将尽，天命不在汉，我要加快大汉覆灭的步伐。”
何青复杂的看了眼张角，确认张角是一个疯狂的人。
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张角因为太激动，呼吸有些困难，吸了几口气之后，嗤笑道：“我早就算过，甲子之年为大汉气运阴阳调和之年，只需要用一场起义，便能断送大汉的国运...大汉要我的命，我诛大汉的心！”
话音落下，天穹之上雷声滚滚，刹时间暴雨倾盆。
这场持续半月的阴雨并未停歇，在短暂的休息过后，以更强烈的姿态席卷京畿大地。
刘宏目露骇然，惶恐不安。
如果说何青剧透的未来之事，撕碎了内心的美好幻想。
那么张角的言论，彻底击垮了他的自尊。
何青沉默少许，开口道：“如果我告诉你起义并未加速大汉的覆灭呢？大汉在此后延续了数十年。”
张角一愣，冷笑着摇头道：“数十年？不可能。”
何青回头看了眼皇帝，又转过来说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天命确实不在汉，可你忽略了一点。”
“什么？”张角
“人心，近乎四百年的大汉...深入人心呐！”何青双手背后，仰头长叹。
张角呆滞的望着何青，似乎不太明白含义。
身处于这个时代的人，注定跳不出这个时代。
曹操把持朝政期间，天下依然存在不少忠于汉室的世家。
问题是忠诚不可能永远存续，因为带来忠诚的前提条件是利益。
当世家得不到利益，抛弃大汉就成了唯一的出路。
总不能不顾家族利益，与大汉一同葬身于火海之中吧？
世家，世家，要的是世世传承，代代为官。
“这个问题到此为止吧。”何青遗憾的摇了摇头，不准备再问了。
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义了。
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张角和太平道，得到的答案是不同的。
张角是希望，是疯子，也是反贼。
为了心中不切实际的理想，以自身为引子，试图让汉室万劫不复。
不得不说他成功了，算的很准确。
黄巾起义带来的后果，汉廷在此后的几十年里都在承受。
可要说一场起义过后，让四百年的汉室江山于几年之内分崩离析。
想的有点多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所谓的民心并非指底层人，而是士人、世家、豪强、寒门等中层人的心。
何青略微思索，开口问道：“第二个问题，如果你的起义成功了，如果马元义与雒阳的内应杀死皇帝，太平打入雒阳，你要怎么做？是让黄天变为苍天，还是你化作黄天？”
黄天变为苍天，即张角登基为帝，改换门庭。
化作黄天，指政教合一。
何青挺好奇张角会怎么抉择。
黄天？
还是苍天？
张角从未考虑过起义能成功，因此显得有些迷茫。
偏殿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唯有外面哗啦啦的雨声。
何青没有着急，给足张角思考的时间。
“陛下，您没事吧？”蹇硕担忧的扶着皇帝的胳膊。
刘宏的脸色很不好，嘴唇发白，整个人显得有些虚弱。
何青关心道：“您要不还是回去吧，张角跑不掉。”
“不，朕要听，朕要听完。”刘宏强撑着，但气势明显不足。
刚才的对话对身体的冲击不大，真正致命的是心灵。
张角的话真的诛了皇帝的心！
何青实在担心，苦口婆心的劝说道：“陛下，事已至此，非一人之过，我前面也说过，大汉的灭亡有很多原因，这些只是一部分，甚至并不是最致命的，您不必为此动怒，更不必想不开。”
刘宏用力推开蹇硕，呵道：“够了，朕说了无碍。”
好吧...
你是皇帝，你牛。
该说的都说了，皇帝不听怎么办？
就在这时，张角的身上发出铁链碰撞的响动，将几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张角轻声的呢喃，好似丢了魂。
何青问道：“怪我，问了不该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刚才你见到我说难怪你会失败，这是什么意思？”
第三个问题才是他最在意的问题。
张角一直以来都是神秘色彩浓重的历史人物，让人不禁联想是不是真的有玄学的加持。
直到刚才那一刻，张角的一句话。
何青总觉得心中不安，难道张角洞穿了什么...
张角轻声笑了笑，自嘲道：“我算到起义终将失败，但没算到在起义之前朝廷派兵围剿太平道，更没有算到我会被抓，本来我不理解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直到看到了你，我才明白原因...”
“什么意思？”何青的心怦怦跳。
张角斜着眼睛看何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说道：“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另外的天命啊...”
何青如遭雷击，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他僵硬的回头看向皇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皇帝冷漠的盯着何青，伴有阵阵的杀意。
好似复苏的真龙，即将吞噬面前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