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肯尼迪机场的喧嚣被彻底屏蔽在康欣的感知之外。他紧握着那个尚存母亲哽咽余温的手机,大步流星地走出航站楼,拦下一辆最不起眼的黄色出租车。
“West 30th Street, near 10th Avenue.快。”他报出地址,语调冰冷简洁。那是他提前预备好的一处短租安全屋,位于曼哈顿中城边缘一个鱼龙混杂的街区。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这位乘客,那身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让他识趣地闭上了闲聊的嘴。
车厢在傍晚拥堵的车流中缓慢挪动。霓虹初上的都市光芒透过车窗,在康欣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他没有看风景,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
康欣在出租车上拨通了林振邦的加密线路…
几声漫长的、冰冷的转接音后,电话被接起。对面响起一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属于林振邦的声音。那声音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基调,但细听之下,却多了些难掩的疲惫、沙哑,甚至一丝极力压抑却终究从铁幕缝隙中泄露出的…焦灼与脆弱。
“喂?”声音比记忆中苍老了。
“康欣。”康欣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不含一丝多余的温度,“你找我。说事。”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而诡异的沉默。不再是之前通话时的纯粹命令式节奏。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康欣甚至能听到对面传来轻微的、压抑着的呼吸声,以及手指无意识叩击硬木桌面的细微声响。
再开口时,林振邦的声音显得更低沉、更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石门后艰难滚出:
“康欣……”他罕见地没有用姓来称呼,但这个停顿之后的呼唤,并未显得熟稔,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与涩然。他似乎在斟酌词句,强压下惯用的指令腔调。
“时间……很紧。我知道……你知道多少,或者……猜到了多少。”他顿了一下,声音里第一次泄露了近乎崩溃的边缘感,“承煜那个孽障……在美国捅破了天!招惹的是……是纽约真正的地头蛇,斯科拉蒂家族!他们盘踞百年,在东大……也牵扯极深!”
康欣眼神冰冷地听着。
“他现在……被扣在一个叫‘灰狗仓库’的地方。坐标不明。对方下了最后通牒,要……无法承担的巨款,还要一件……承煜可能无意中拿走的要命的东西!东西是什么……也……还不明确。”林振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糟的是……这帮人!他们在纽约官方、警界、司法……根深蒂固!线眼无处不在!我的人……无论明的暗的,使在东大层面或在纽约通过最高议渠道施压,甚至……甚至尝试秘密接触交付部分赎金……都被对方精准拦截!强硬回绝!还收到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只要再有任何明面上、能被追踪到关联我、关联东大的势力试图介入……”
林振邦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彻底破防的绝望:“他们就会……立刻撕票!或者玩更狠的!连承煜……连处理这事的影子,都会被碾碎!”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仿佛光是说出这些可能,就耗尽了心力。
短暂的死寂。沉重的喘息通过电话线传递过来。然后,林振邦的声音变了。不再是之前的绝对命令,也不是刚才的绝望控诉,而是……一种带着强烈挣扎、甚至一丝艰难屈尊意味的转折:
“思前……想后……”这几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沉重,“眼下……在东大范围之外,在纽约那片法外之地……能真正不被标记、有能力……有本事……像……像在战场那样……把人完好无损‘捞’出来的……只有你了,康欣。”
更长的停顿。电话那头传来杯子放在桌上时,瓷与木撞击的轻微声响,暴露出说话人手的不稳。
“我……我知道……”林振邦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磨着砂纸,“这些年……很多事……”他没有明说具体是什么事(私生子、不认、抛弃),但那种沉重的、几乎要从话语中滴落的愧疚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知道……我……欠了你们母子……还不清。”他终于艰难地挤出了这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重如千钧!这不像是一个高位者随口的敷衍,更像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上的、衰老的男人,在绝望时刻面对自己无法挽回的过失时,被迫撕开伪装吐出的心声!
“但承煜……他身上……他……”林振邦的声音又哽住了,仿佛想说什么关于亲情的话,却终究被长久的身份和习惯束缚,无法真正低下那高贵的头颅去恳求一个私生子。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复杂情绪(对康欣能力的倚重与不得不倚重的屈辱,对亲生血脉的极端担忧,对康欣母子深埋的亏欠感)如同实质般汹涌!
最终,他用一种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混合了强烈命令与极度迫切请求的扭曲语调,说出了核心诉求:
“这一次!康欣!这次……就当……就当帮我这一次!就当……你救你那不成器的弟弟一命!用你所有的本事!把人从那个‘灰狗仓库’里找出来!完好无损地带走!送到安全屋(后续发你)!我会安排后续!事成之后!……”他又顿住了,那句潜意识的“你要什么都可以”似乎就在嘴边,但作为上位者的最后一丝理智让他没有廉价出口这种“承诺”。
林振邦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一些属于高官的刻板冰冷,但那底层汹涌的痛苦和某种未说破的期待(对康欣出手的期待,或许也有一丝对未来的模糊想法?)却更明显了:
“任务细节和有限支援方式,现在同步给你!记住!你只有48小时心跳!”他的语气重新带上了程序化的冰冷,仿佛刚才那些情感的短暂爆发只是一场幻觉。
冰冷的任务要求被迅速列出,与之前类似(定位、状态、物品、无声侵入、移除)。“沉默资产”的激活方式也被明确说明。
“工具和权限?”康欣的声音依旧冷硬如初,但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林振邦那短暂的真情流露和那句重如山岳的“欠了你们母子”,像一根冰冷的刺,扎破了他对这个父亲原本纯粹的厌恶与防备,注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极端复杂的情绪(是恶心?是触动?是更深的怒火?),让他内心翻涌如沸,表面上却更加冰封。
“账户已启用,权限发你。‘夜渡鸦’坐标发你。照片发你。现在!动起来!”林振邦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命令,带着走投无路的疯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康欣能力的信赖?他甚至没有等康欣回复确认,便啪地挂断了电话!那干脆利落的忙音,掩盖了通话另一端老人在电话挂断后可能出现的瞬间失神或喘息。
康欣握着只有忙音的手机,坐在出租车的阴影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纽约的车流依旧喧嚣,霓虹在他眼中流动,却照不进一丝光亮。
“东大……最高议……斯科拉蒂……”
“承煜……灰狗仓库……”
“林振邦……欠了……我们母子……”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冰冷地回旋。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波动被彻底封冻。任务就是任务。目标就是目标。工具就是工具。
即使,递出工具的那只手,沾满了过往的债。
即使,被救援的目标,让人厌恶到作呕。
即使,工具链的另一端,系着连他自己都未看清的、血缘的锁链和那个父亲…刚刚撕开的一丝名为“愧疚”的微光。
48小时心跳。
康欣将手机扔进口袋,抬起头,眼神重新聚焦在车窗外的夜色里,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匕首。
影子行动,开始。猎犬已闻血,扑向布鲁克林的黑暗腹地。这一次的动机,除了冰冷的被利用和无法回避的责任(包括对母亲可能的牵连),似乎多了一丝连他都不愿深究的、来自血缘深处的、名为“被承认价值”和“目睹其痛苦”的复杂推力。他猛地拍了一下司机的椅背:
“Change destination. To the edge of Red Hook. Fa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