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肯尼迪机场,四号航站楼的喧嚣和全球旅行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康欣站在值机柜台前稀疏的队列中,指尖刚刚触到冰冷的自助值机屏幕,正要按下确认键换取回国的登机牌。那张象征回归的电子凭证,几乎就要从机器里吐出来。
就在这时,他塞在牛仔裤后兜里的手机,用一种极其少见、近乎尖利的震动和铃音疯狂地响了起来——那是他专门为母亲设置的紧急铃声。
康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几乎是本能地放弃屏幕操作,猛地抽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妈”,旁边还有一个额外的提示:(南澳老家号码)。
“妈?”他迅速接通,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什么事?机场信号不太好。”他下意识地以为母亲是担心他回程是否顺利。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并非母亲寻常温和但略显啰嗦的关心。那是一种他极少听到的、带着强烈焦急甚至恐惧的颤抖喘息,像是刚刚经历了剧烈的奔跑或惊吓,连呼吸都不稳:
“我……我没事!不是我的事!”康明娟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但话语里的慌乱压不下去,“是……是林家!是那个林振邦!他亲自打电话到家里来了!打到这个老座机!”
康欣的瞳孔猛地收缩。林振邦?!那个他二十年生命中如同幽灵般存在、又被他刻意遗忘的生父?这个名字从母亲颤抖的声音里吐出,带着一种时空错乱的荒谬感。那个高高在上、永远隔着层层屏障的父亲,怎么会用这种方式,如同普通人求救般,直接找到母亲在乡下这破旧的座机?
“他……他说了什么?!妈你别急,慢慢告诉我!”康欣强迫自己冷静,但攥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已经发白。
康明娟的声音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慌乱、还有一丝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外力冲击后的无措:“他说……说他的小儿子!就那个最小的……叫……叫林承煜的!在美国!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麻烦?”康欣皱眉,林承煜那副纨绔子弟的形象立刻浮现。
“嗯!”康明娟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被电话里传递的信息吓坏了,“林振邦说……那个小儿子在那边好像……好像卷进了一桩特别严重的事里,可能……可能是招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或者是做了什么非常危险的事,被抓了把柄……电话里讲不清楚,但他说现在人……人虽然暂时还没在监狱里,但是被……被扣押了?看管住了?好像是被什么……当地的……势力盯死了!”
康欣眼神一凛。不是简单的生病或意外?是惹上了大祸,被强力扣押?
“林振邦他说……”康明娟继续复述,语气里充满困惑和恐惧,“他现在人在京里,是有绝对无法脱身的国事任务!整个行程都是公开的,他本人和他身边任何一个有正式身份的人,这时候只要敢动一下,都会被盯死!他……他说他立刻动用了在纽约所有的人脉资源——大使馆的、当地侨领的、甚至私下请托的一些美国关系——但都碰了壁!对方态度强硬,油盐不进,根本不买账!”
康明娟的喘息更加急促:“林振邦的口气……我听出来是真的急了!他说……他说现在情况万分危急!不仅仅是要把人安全带出来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要在他被正式指控(这个字眼她听懂了,转述时带着恐惧)或者……或者发生更可怕的事情之前,把人弄出来,送回国内!晚一天都不行!”
她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他说……所有明面上的、能走的、能用的渠道,都被人家盯得死死的,只要那边稍微觉察一点和林家或者官方有关的正式动作,对方可能立刻就会……就会对那孩子下手!或者把证据做实!”
“然后……”康明娟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天降巨石砸中的眩晕感,“他说……思前想后,在纽约,眼下能不被对方注意、又真正有能力快速无声无息地把人‘捞’出来的,只有……只有你!康欣!”
“他……他点名说非要你去不可!”康明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震惊激起的哭意,“他说……说你现在就在纽约!他……他说他这些年虽然没有认你,但一直在关注你!他知道你的本事!他知道你当过特种兵,在境外执行过最秘密、最危险的任务!还活着回来了!他说只有你……只有你有那种独立于体系之外、不被标记的身份和真正能在泥潭里摸爬滚打把事办成的本事!够快!够狠!又能完全避开那些明面上的眼线!他说……现在只有你的身份和经历最合适!最不会被对方提前警觉!”
“他说……”康明娟几乎泣不成声,她显然被这从未想象过的“高度评价”和对儿子隐秘身份的了如指掌吓懵了,“他说……这不是认祖归宗,这是他……他求你!算他……算他欠你一条命!只要你能在最快时间内,把林承煜那孩子全须全尾地、悄悄地弄出纽约,送回国内……他就……”
康明娟后面的话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康欣握着手机,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
原来如此!
不是病危,不是意外!是林承煜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在美国捅了个天大的娄子!招惹了极其可怕的力量!连林振邦动用了他那庞然大物般的关系网络,都无法破局!对方显然也来头不小,把林家所有正规的、官方的、半官方的明面上的路子都封死了!而且情况危急,随时可能致命或定性!
在这绝望之际,林振邦这个精于算计、冷酷无情的父亲,终于想起了角落里那颗他从未正眼瞧过,却有着独特“价值”的弃子——康欣!
一个有足够能力(特种部队经验)、拥有完全独立身份(私生子,无官方记录关联)、并且拥有在境外执行灰色/黑色任务经验(知道如何处理脏事)的工具!
他说的什么“关注”,什么“知道本事”,都掩盖不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此刻在他的棋盘上,康欣这个他从未认下的儿子,只是一个临时被挖掘出来的、用于执行高风险地下营救行动的独特工具人!一个**行走在暗影中、不会被对手提前标注的‘影子’**!
纽约代孕机构→回国机票→南澳母亲平安→林家幼弟深陷美国地下势力囹圄→林振邦关系网络全面失灵→康欣成为唯一可选‘黑手套’!
这一连串的剧变,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康欣的神经。他那条刚刚决定终止一切、只想立刻回到母亲身边寻求片刻安宁的归途,被林振邦这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点将”,无情地碾碎!
一股混杂着惊愕于林承煜闯祸程度之甚、更猛烈的屈辱于被林振邦视作可用的工具、冰冷的愤怒于自己被精准“物尽其用”、以及被命运蛮横拖入黑暗深渊的巨大荒诞与无力感,如同汹涌的冰洋寒流,瞬间将他淹没。
电话里母亲无助的哭声仍在耳边。救林承煜?一个他视如尘土的同父异母纨绔?一个此刻正因为他自己的愚蠢而身陷巨大危机的家伙?那点稀薄的血脉联系,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令人作呕。
但……电话那头母亲的恐惧,那种被卷入了林家风暴中心的恐慌,让他无法忽视。林振邦既然能把电话直接打到南澳老宅,能找到母亲,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他不去,林家,或者林承煜的对手,会不会迁怒于无助的母亲?那个林振邦,连自己儿子的命都要求到弃子头上,还有什么是他不敢、不会做的?
冰冷的权衡在电光火石间完成。
康欣牙关紧咬,牙龈几乎渗出血来。他的下颚线绷得像一块淬火的钢铁。眼神锐利地扫过机场大屏幕,在那班即将起飞的航班信息上烙下冰冷的痕迹。几秒钟的凝固后,他对着电话那头,用一种强行压抑着滔天怒火与冰寒彻骨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凿出:
“妈。别哭了。听清楚。”
“把座机号码和林振邦来电的号码立刻发我。”
“机票我取消。”
“这事……我来处理!”
“你回自己家待着,锁好门。任何人敲门都别开,除了认识的邻居。等我联系!”
不等母亲回应,他“啪”地一声切断了通话,那股决绝如同刀锋斩断乱麻。然后,他猛地抬手,在冰冷的自助值机屏幕上,找到那个冰冷的“取消”键,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了下去!
打印机的微鸣如同垂死的叹息,那张代表归途的登机牌缓缓退入了机器的深渊。
康欣收回手,手里只剩下嗡嗡作响的手机。
他抬起头,机场的喧嚣在此刻寂静无声。熟悉的航站楼空间,瞬间化作了陌生的战场——一个充满了黑暗规则、未知强敌和血脉阴谋的纽约地下丛林!
他的回国计划,烟消云散。
新的任务目标:林承煜(活体)。
任务性质:高难度非官方秘密营救/脱离行动。
雇主:林振邦(他那血缘上的父亲)。
代价:未知的凶险,深入骨髓的屈辱,以及……可能被迫与那些他曾试图远离的、自己体内的黑暗力量再次共舞。
一股沉重得如同实质的冰冷意志,混合着熔岩般翻滚的被利用的怒火,取代了所有其他情绪。康欣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机场空气,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孤狼。他反手将手机塞进口袋,将那份被揉成一团的电子废票狠狠攥入手心,然后猛地转身!
不是走向登机口。
而是逆着归家的人潮,迈开坚定的步伐,重新扎入了纽约这片光怪陆离却又暗流汹涌的无边丛林。这一次,他不是寻求归途的旅人,而是披上影子的刺客,去执行一场来自血缘深处的、带着无尽屈辱与冰冷的拯救任务。
“林承煜……”他无声地默念着那个名字,如同低语的诅咒。“还有……林振邦……”
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在纽约冰冷的摩天楼宇间,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而他,康欣,别无选择地成为了被推上前台的执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