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三月的凌晨，寒气还凝在砖缝里，吸一口气能冰到肺管子。王府井的巷子深处，康明娟睡得并不安稳，老旧空调机箱规律的嗡鸣都掩不住她心里那点微微的兴奋和紧张，天刚擦着一点蒙蒙灰边儿，她就窸窸窣窣地坐了起来。
“几点了阿欣？莫睡过头！”她压低的声音在安静的小旅馆房间里格外清晰。
“才三点四十，妈，够早呢。”康欣的声音沉稳，人已经起来了，正在调试手里那副带智能墨镜的软檐防晒帽。这是他前天特意在数码城买的，帽子内嵌的微光夜视镜头和降噪麦克风功能是专为今晚准备的。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是母亲那部屏幕巨大的“腾龙S90”，屏幕上显示着一个APP——“天安门观礼助手”的界面，正实时推送着前方人流情况、最佳观看角度动态提示和温度风速信息。
他们住的小旅馆离广场不远，属于“近水楼台”。康欣给母亲裹上厚实的羽绒服（京城夜里的风还是刺骨的），又坚持让她戴上那只新帽子：“帽檐往下按一点，眼镜片会微微反光，也能挡风。我教您怎么用。”
小旅馆前台值夜的大爷打着哈欠给他们开了门。一钻出狭小的店门，清冽刺骨的空气兜头浇来，康明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往儿子身边靠了靠。通往天安门广场的街道上，已汇成了无声而汹涌的人流！路灯昏黄的光晕下，是黑压压的人头在攒动，脚步声像低沉的潮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份庄重的肃穆与期待。几乎没人高声说话，偶有零星的低语也被风吹散了。
“好多人…都是赶去看升旗的？”康明娟低声问，新买的帽子让她觉得视野边缘多了一层微妙的光影提示，略微有些不习惯。
“嗯，全国、全世界各地来的都有。”康欣把手机凑到她面前，“您看APP，‘人民英雄纪念碑北侧’区域现在人流密度预警是橙色，我们往西移动点，去‘金水桥西侧护栏外’，那里视角也不错，APP监测那边刚由红转黄。”
在康欣引导下，他们汇入有序流动的人群。安检口的闸机配备了最新的人脸识别与毫米波全身扫描一体机，通行速度很快。屏幕上绿光一闪，康欣拉着母亲迅速通过。踏上天安门广场坚硬冰冷的巨大砖石地面，举目四望，东方的天际已经透出浅浅的鱼肚白，与广场上的灯光交织出一片朦胧光影。人！到处都是人！有序地站着，黑压压连成一片无垠的海。空气里只有风吹旗帜的轻微呼啦声和远处车流的遥远背景音。
“妈，您看帽子右镜片这里，”康欣侧头示意，“轻碰一下帽子侧面的感应区。”康明娟依言照做，墨镜边缘微光闪过，右侧镜片上浮现出淡淡的增强现实AR字幕——“面向东方”“保持肃静”“队伍密集区提示：低”…还有实时叠加在视野里、微微闪烁的人流热力标识箭头，清晰地指向人群密度稍低的西侧区域。这在万头攒动、方向难辨的环境里，简直是神技！
康欣拉着母亲，凭借帽子和手机APP的双重引导，很快在金水桥西侧外围找到了一处视线相对开阔、不那么拥挤的靠栏位置站定。他让母亲面对东方，帮她把帽檐调整到最佳角度：“待会儿太阳快出来时，镜片可能会有点微光变化，是提示角度补偿和光保护开启，您不用管它，跟着歌声一起就行。”
寒夜渐深，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攥紧到极致。东边的天空，那抹灰白被迅速渲染出金橙交错的底色，浓烈得如同油画颜料泼洒上去。就在天地间那片最璀璨的晨曦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
肃杀的军鼓点轰然敲响！
咚！咚！咚！如同心跳，如同号令，穿透凌晨冰冷的空气，重重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瞬间！广场上所有喧嚣、所有低语，甚至所有呼吸都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
康明娟只觉得一股无形的电流从脚底窜起，脊背瞬间挺得笔直！
“咵！咵！咵！”是整齐划一、如同钢铁落地般的铿锵脚步声！如同最精准的仪器刻度，由远及近！
她猛然抬头！
透过智能墨镜的微光增强和轻微视角拉伸功能，她清晰地看到——在长安街的尽头，苍茫的天际线下，一支挺直如标枪的队伍，踏着无可挑剔的正步，踢开寒气！他们踢开破晓的黑暗！擎着一面火红的旗帜，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向着旗杆的方向，庄严行进！
墨镜的降噪功能悄然开启，滤去了周围几乎所有的杂音风声，只将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如同大地脉动般的脚步声无比精准地传递到耳中！
“咵！咵！咵！”
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节拍上！
她看得见那队列中年轻士兵棱角分明、如同青铜雕像般的脸庞！
她看得清那鲜红旗面上迎风鼓荡的褶痕！
整个广场，数万道目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着，死死地锁在那面移动的旗帜、那支铁打的队伍上！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拍照（此刻禁止使用闪光设备），只有一种庞大到足以让空气凝结的期待和庄严！
队列精准地停在旗台下！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雄浑、高亢、无一丝杂质的男高音歌唱猛地撕裂寂静！是国歌！真正的号角！如同决堤的洪流般在广场上奔涌开来！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墨镜的实时字幕功能悄然启动，工整的歌词在康明娟视野的一角淡淡浮现、同步滚动！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康明娟的头顶！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在那歌声，在那旋律，在那瞬间响彻云霄、灌注到每个人灵魂深处的磅礴力量感召下——
她的嘴唇颤抖着，带着浓重的南澳口音，含着激动、含混不清却又无比用力地，跟着那个旋律，大声地唱了出来！声音嘶哑而响亮：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那口音浓重的、或许音准不那么完美的合唱汇入广场上早已沸腾的声浪洪流中！巨大的共振如同海啸席卷！没有人笑话！这是无数不同地域、不同口音的中国人，在这一刻，用最本真最朴素的声音发出的共同呐喊！
就在歌声冲上最高潮的顶点——
“前进！前进！进——！”
国歌旋律最终迸发的强音如同火山喷涌的瞬间——
“唰！”
那面凝聚了无数目光的五星红旗，在初升旭日那万丈光芒的金红色渲染下，被升旗手奋力挥臂展开！如同火凤凰展翅！
呼啦一声！
旗帜！精准地在最高音奏响的巅峰！伴随着第一缕纯粹的金色朝阳！迎着凛冽的晨风！高高飘扬！鲜红夺目！瞬间浸透了整个天空和数十万双注视的眼睛！
整个广场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一秒！
随即！爆发了！
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掌声如同山崩海啸！冲天而起！无数帽子和手机被高高抛起！泪水毫无征兆地从无数人脸上滚落！
康明娟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心堤！鼻子一酸，温热的液体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那面在金色阳光里猎猎飘扬、被旭日映得如同血与火锻造的旗帜，那视野右下角同步放大的旗面随风飘扬的动态特写镜头（智能墨镜捕捉并AR增强）——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混合在一起，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灵魂最深的地方！
她不是多么深刻的爱国者，她只是南澳海边一个普通的、操劳了大半生的妇人。可这一刻，站在这片土地上，看着这面在晨曦中冉冉升起的旗帜，听着这响彻天际的国歌，感受着周围汹涌奔腾的那种纯粹、赤诚、凝聚为一体的力量——那是超越了林家、超越了旧日纠葛、超越了任何个体命运的宏大情感！一种深埋在骨髓里的、朴素而强大的归属感和自豪感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点燃！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忘了擦，只是死死攥着康欣的手，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那口不关风还带着哭腔的浓重南澳话在巨大的声浪里几不可闻，却用力迸发出来：
“阿欣！看啊！……那旗……升得……好高啊！”
声音是抖的，心是被点燃的。
康欣紧紧回握着母亲粗糙冰凉、此刻却充满力量的手。晨光勾勒着他沉默而刚毅的侧脸轮廓，看向母亲那满含热泪、闪烁着前所未有的震撼光芒的眼睛。他不需要回答。
天安门广场上，这面被阳光照得无比璀璨的旗帜，和他紧紧握着的母亲微微发抖的手，已经给了他旅程中最初也最响亮的答案。
山河万里，人间烟火，最终都汇入了此刻东方的第一缕光中。
旅程至此，终有回响。
而那面飘扬的旗帜和广场上回荡的歌声，如同烙印，深深刻进了他们的血脉，也刻进了这趟关于亲情、救赎与时代之行的最终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