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黑云岭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之下。
总瓢把子周通的尸体被草草装殓,停灵在聚义厅。
白日里,匪徒们按照规矩轮番守灵,烧着纸钱,气氛沉闷压抑。
到了夜里,整个山寨却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蜂巢,各种流言在阴暗的角落、肮脏的窝棚、狭窄的山道间疯狂地滋生、发酵、传播。
源头难以追溯,但内容却极其精准地撩拨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听说了吗?赵二爷那边放话了,说三爷心虚,总瓢把子的死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周通头七那晚,就要用钱老狼的脑袋祭旗!”
“可不是!钱三爷那边也有兄弟咬牙切齿,说赵阎王才是真凶!他早就嫌总瓢把子挡了他上位的路!灵堂前那副样子,全是装的!他准备在祭旗大会上就动手,把二爷一系全给屠了!”
“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咱们这些夹在中间的,到时候站错了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赵天刚和钱老狼两派的人马,看彼此的眼神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猜忌和杀意。
原本只是头目之间的龃龉,迅速蔓延到了底层的喽啰。
小范围的摩擦冲突骤然增多,今天你的人在打水时“不小心”撞了我的人,明天我的人在领饷时被“克扣”了分量,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短短几天,已有数人死于非命,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整个黑云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戾气,只差一个火星,就能将整个山头彻底点燃。
冯原成了钱老狼身边的“红人”。
这位“足智多谋”的白纸扇,似乎真心实意地为三爷出谋划策,稳定人心。
“三爷,赵阎王这是要逼您动手啊。”在钱老狼那间堆满了账本和杂物的屋子里,冯原低声分析,烛光将他清癯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他故意纵容手下挑衅,就是想激怒您,让您先动手,他好占住大义名分。”
钱老狼烦躁地踱着步:“妈的,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看着他骑到老子脖子上拉屎?”
“忍一时,风平浪静。”冯原语气沉稳,“他越是挑衅,您越要沉住气。祭旗大会是总瓢把子的头七,也是新主确立的关键。赵阎王刚愎自用,众怒已犯。只要我们在祭旗大会上,让他先露出马脚,坐实他谋害总瓢把子、意图不轨的罪名,届时三爷您再振臂一呼,清理门户,便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坐实罪名?”钱老狼三角眼一亮,“怎么坐实?”
冯原微微一笑,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只需三爷如此这般……到时,自有‘人证物证’,让他赵阎王百口莫辩……”
钱老狼听着冯原的计策,脸上的疑虑渐渐被阴狠和贪婪取代,最后用力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办!冯先生,事成之后,你就是我黑云岭的头号军师!绝亏待不了你和鹰嘴崖的兄弟!”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坐上总瓢把子虎皮交椅的景象。
冯原躬身:“愿为三爷效犬马之劳。”低垂的眼帘下,玉核桃在袖中无声地转动着,冰冷而稳定。
***
头七之日,黄昏。
聚义厅前巨大的空场上,临时搭起了一座高台。
周通的棺椁停放在高台中央,覆盖着一面破旧的黑旗。
高台四周,密密麻麻插满了松明火把,火焰在渐起的夜风中狂乱地舞动,将整个场地照得亮如白昼,也映得每一张匪徒的脸孔都狰狞扭曲,如同地府鬼卒。
黑云岭所有能喘气的土匪,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里。
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混合着劣质纸钱焚烧的呛人烟味、松脂燃烧的焦味,以及无数人身上散发的汗臭和毫不掩饰的杀气。
没有人说话,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压抑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背景音。
赵天刚和他的一众心腹嫡系,占据高台左侧,人人腰挎鬼头刀,面色凶狠,目光如刀般扫视着对面。
钱老狼则带着他的人马立于高台右侧,他本人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皮袄,袖口似乎有些鼓胀,三角眼微微眯着,看似镇定,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冯原则站在钱老狼侧后方半步的位置,青衫依旧,面色平静如水,只是指间那枚玉核桃转动的速度,似乎比平日快了一丝。
一些中立的小头目和喽啰,则被挤在中间和外围,个个脸色煞白,眼神惶恐不安,如同惊涛骇浪中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舟。
祭旗大会开始了。
一个被推出来主持仪式的老匪,声音干涩地念着祭文,内容无非是周通如何英雄了得,兄弟们如何悲痛云云。但在这肃杀的气氛下,这祭文显得格外苍白可笑,更像是一种讽刺。
冗长而压抑的仪式终于接近尾声。
老匪颤巍巍地喊道:“……恭送总瓢把子英灵归位!请……请二位当家……上前……祭旗……”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天刚率先动了。
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靴子踩在铺满纸灰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两个钱老狼的手下,径直走到棺椁前,抓起供桌上那碗浑浊的烈酒,看也不看,仰头灌下大半碗,然后将剩下的狠狠泼洒在棺前的地面上。
“大哥!”赵天刚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充满了悲愤和狂怒,他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如同两颗烧红的炭,死死钉在钱老狼脸上,鬼头刀“呛啷”一声完全出鞘,冰冷的刀锋在火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芒,直指钱老狼的鼻尖:“你这条毒蛇!还我大哥命来!今天就用你的狗头,祭奠大哥在天之灵!”
这一声咆哮如同惊雷炸响!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应声而断!
“宰了钱老狼!”
“为总瓢把子报仇!”
赵天刚身后的心腹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拔刀狂吼,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向钱老狼一方。
“放你娘的狗屁!赵阎王,你才是凶手!”钱老狼脸色剧变,尖声厉喝,眼中凶光毕露,同时身体猛地向侧后方一缩。
就在他缩身的刹那,一道细微却刺耳的机括绷响声从他宽大的袖口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