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虎皮交椅上的,是黑云岭的总瓢把子“铁臂金刚”周通,一个以勇猛和暴戾震慑群匪的魁梧巨汉。此刻,他那张被络腮胡子覆盖大半的脸上泛着极不正常的青紫色,呼吸沉重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他那只曾徒手撕裂过敌手的巨大右掌,此刻却紧紧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头上冷汗涔涔。
冯原的目光在周通青紫的面色上停留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扫过坐在周通左右下首的两人。
左边是二当家“活阎王”赵天刚,身形精瘦如铁,腰间挎着一柄厚背鬼头刀,刀柄缠着的红绸已浸染成暗褐色。
他眼神阴鸷,像一头潜伏在暗影里伺机而动的饿狼,此刻正死死盯着上首痛苦挣扎的周通,毫不掩饰眼底深处翻腾的贪婪与焦躁。
右边则是三当家“钱串子”钱老狼,人如其名,瘦削的脸上挂着一副看似精明的笑容,一双三角眼习惯性地微微眯起,仿佛时刻都在算计着什么。
冯原站在雷彪身边,刘三像个保镖一样,紧紧护卫在雷彪周围,鹰嘴崖其他土匪头目则聚在三人周围。
整个厅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大小头目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只有牛油灯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周通越来越粗重艰难的喘息,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突然!
周通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倾,如同被伐倒的巨树!
“噗——”一口浓稠得发黑的血箭从他口中狂喷而出,直射到丈许外的粗粝地面上,溅开一大片令人心悸的暗红。
他那双铜铃般的巨眼瞬间瞪得滚圆,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痛苦,喉咙里发出“嗬…嗬…”几声短促而怪异的抽气声,随即庞大的身躯轰然砸在面前的酒桌上!
哗啦!杯盘碗盏碎裂一地,酒水混合着血污流淌开来。
“总瓢把子,大当家的!”短暂的死寂后,厅内爆发出惊惶的喊叫。
赵天刚反应最快,一个箭步窜上前,伸手去探周通的鼻息,随即脸色剧变,猛地抬头,一双狼眼瞬间变得血红,死死钉在钱老狼脸上,厉声咆哮:“钱老狼!你他妈搞的鬼?!”
他腰间鬼头刀“呛啷”一声已半出鞘,寒光闪烁。
钱老狼脸色也是一白,但瞬间又强自镇定下来,三角眼一翻,尖声反驳:“放你娘的屁!赵阎王,血口喷人也要有个凭据!总瓢把子分明是旧伤复发!你少在这借机生事!”
他身后几个心腹也“唰”地站了起来,手按住了兵器。
聚义厅内瞬间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赵、钱两派的人马纷纷拔刀怒目,剑拔弩张,粗重的喘息和兵器摩擦的刺耳声取代了刚才的死寂,浓烈的杀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几个中立的小头目吓得连连后退,面无人色。
就在这千钧一发、一触即发的关头,一个清朗平静的声音穿透了这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清晰地响起:
“二位当家,息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突兀的声音吸引,聚焦到了角落。
冯原缓缓站起身,青衫在混乱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镇定。
他指间的玉核桃停止了转动,被他稳稳握在掌心。他迎着赵天刚和钱老狼刀子般审视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地继续道:“总瓢把子突然归天,兄弟们都乱了方寸。此刻最要紧的,是稳住局面,料理后事。若自家兄弟先火并起来,岂不让外人看了笑话?更让总瓢把子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说服力,仿佛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一滴冷水,让狂躁的气氛为之一滞。
赵天刚血红的眼睛眯了眯,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死死盯着钱老狼。
钱老狼则飞快地打量了冯原几眼,三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赵天刚眯眼看向冯原,然后不屑的问道,“你是哪个山头的?看你一副酸儒打扮,莫非你是哪个山头的白纸扇?”
雷彪这时候站了出来,笑着开口,“二当家。这厮是小弟手下听差的白纸扇,一个酸腐文人罢了!”
“噢,原来是个读书人,不知先生贵姓?”钱串子钱老狼的三角眼里满是算计,不紧不慢的说道,“不知道先生有何高见呐?”
雷彪不着痕迹的给冯原个眼色,那意思就是冯二,接下去看你的了。
冯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位当家,最后落在钱老狼身上,微微颔首:“启禀三爷,我叫冯原,你叫我冯二即可,在我看来,三爷足智多谋,顾全大局。值此危难之际,黑云岭上下,还需三爷出来主持才是正理。”
他语气诚恳,姿态放得很低。
钱老狼一愣,显然没料到冯原这个在鹰嘴崖颇有声望的“白纸扇”会在这关键时刻旗帜鲜明地倒向自己。
他脸上的精明之色迅速被一丝得意取代,干咳一声,挺了挺胸膛:“冯二,冯先生这话……倒是识得大体!”
他顺势下坡,对赵天刚道:“赵老二,听见没?总瓢把子尸骨未寒,你喊打喊杀成何体统?一切等料理完大哥后事再说,各位兄弟,你们说对不对!”
雷彪见冯原点头,马上会意,于是站出来说道,“三当家此话当真是个正理儿,总瓢把子尸骨未寒,哪里有自家兄弟开干的说法?”
几个中立的头目也站出来表示他们支持雷彪。
赵天刚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凶狠的目光在冯原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狠狠剜了钱老狼一眼,终究是没再发作,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将鬼头刀按回鞘中,粗声吼道:“入殓!设灵!”算是暂时压下了火头。
混乱中,冯原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重新隐入角落的阴影里。他摊开手掌,那枚温润的玉核桃在指间无声地转动起来,幽光流转,映着他眼底深处一抹冷彻骨髓的算计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