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铁匠那声嘶力竭的呼喊余音未散,浑浊的河面猛地炸开一团巨大的水花!
哗啦——!
水浪如同银色的帘幕向两侧分开,一只神骏非凡的巨鸟破水而出,双翼带起强劲的气流,卷得岸边尘土飞扬。
正是闭关多日的河灵老爷——于生!
他悬停在河面上空丈许处,冰冷的银色鸟瞳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岸上瞬间噤若寒蝉的人群。
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动手的王麻子和李瘸子,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大气不敢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吵啊?怎么不吵了?”于生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钢针,直接刺入每个人的脑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粮食堆起来了,鱼虾满篓了,日子刚有点盼头,自己人倒先掐起来了?出息!”
没人敢应声,连李大娘的抽泣都死死憋了回去,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不是要老子评理吗?不是要论功劳大小吗?”于生鸟喙开合,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好!老子今天就给你们论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你们心服口服!”
他心念一动,眉心处那枚玄奥的银色鱼形箓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嗡——!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巨大光幕在河神庙前的半空中轰然展开!光幕之上,银钩铁画,一排排名字由上至下排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清晰跳动的金色数字!赫然是【香火贡献度】!
【宋铁匠:1850】
【宋岩:1620】
【李大娘:1480】
【王麻子:1420】
【赵五:1350】
【李瘸子:680】
……
名单密密麻麻,几乎涵盖了在场所有村民。数字的大小差异一目了然。
“都给老子看清楚了!”于生意念如雷,“这就是你们每个人这几个月,对河神庙建设的账本!今日分粮分鱼,就按这个贡献度排次序,按比例分!”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动!这次不再是争吵,而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嗡鸣。
“俺…俺排第三?”李大娘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枯瘦的手指着光幕上自己名字后面那“1480”,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
她刚才还委屈得直掉泪,觉得自己干的杂活被轻视了,没想到在河灵老爷的账本上,自己竟然这么靠前,比开荒队里最能干的王麻子还高!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垮了她的委屈,眼泪再次涌出,却是喜极而泣:“老爷圣明!老爷圣明啊!俺…俺就知道,俺起早贪黑伺候那些苗苗,老爷都看在眼里啊!”
“啥?!”王麻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光幕上自己名字后面那“1420”,又看看李大娘名字前面的“1480”,一张黑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巨大的落差感让他脑子嗡嗡作响,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凭啥?!”他猛地指向空中的于生,声音因为激动和不服而劈了叉:“老爷!这不公平!她李大娘就薅薅草,清清沟,起早贪黑?谁不是起早贪黑?俺王麻子开荒,那锄头抡得虎虎生风,一身的腱子肉都累瘦了一圈!打渔巡守,哪次不是冲在最前面?她干的活,能跟俺这实打实的力气活比?凭啥她的贡献度就比俺高?就因为她香烧得勤?磕头磕得响?这…这不公平啊老爷!”
他这话,瞬间戳中了不少开荒队和打渔队汉子的心坎。
是啊,力气活是真累,凭啥香火贡献度就比不上那些轻省的?他们看向李大娘等人的眼神,又带上了明显的不服。
李瘸子看着自己名字后面那可怜的“680”,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想争辩自己腿脚不便,可看着王麻子那愤怒的样子,又看看光幕上刺眼的数字,终究没敢再出声,只是把拐杖攥得更紧,指节发白。
于生巨大的银色鸟瞳微微眯起,王麻子那声凭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刚刚还自鸣得意的算盘上。
糟了!光顾着解决眼前矛盾,忘了这茬了!
他死死盯着光幕上的数字,又看看下面村民截然不同的反应——李大娘们的感激涕零,王麻子们的愤愤不平,李瘸子们的灰心丧气。
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香火贡献度!这玩意儿反映的是对他河灵老爷的虔诚信仰,是精神层面的供奉!是能转化成他修炼资粮的“钱”!
可生产呢?种田、开荒、打渔、维护……这些实打实创造粮食和财富的体力劳动呢?
这两者,根本他妈的不是一回事啊!
虔诚的信徒,未必是干活的好手!就像李大娘,她香火烧得勤,心念虔诚贡献度高,但她干的活,在直接产出上,十个她也比不上一个王麻子!
要是以后分东西都按香火贡献度来,那后果于生简直不敢想!
所有人都会拼命琢磨怎么讨他这个河灵老爷欢心,怎么烧香更虔诚,怎么磕头更响亮!谁还会把心思真正用在开垦更硬的荒地?用在琢磨怎么养出更肥的鱼?用在那些需要下死力气的生产活动上?
香火贡献度,只会导向一个结果——人人争当精神标兵,没人愿意做生产标兵!
这路,走岔劈了!
“操!”于生意念里狠狠骂了一句,巨大的鸟躯在水面上烦躁地扇动了一下翅膀,搅起一片水雾。
银色鸟瞳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急智飞转的光芒。
必须立刻纠正!生产时期,必须有生产时期的规矩!这分配制度,关乎碎沙滩的生死存亡,绝不能套用香火那一套!
他巨大的鸟头猛地转向下方,目光锐利如电,扫过还在愤愤不平的王麻子,扫过感激又忐忑的李大娘,扫过一脸茫然的众人。
“都给我闭嘴!王麻子!你吼个屁!老子话还没说完!”
王麻子被巨大的声音一冲,激灵了一下,张着嘴,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
于生鸟喙开合,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刚才,是我欠考虑了!香火虔诚,是尔等对老子的心意!心意老子领了,记在账上,日后自有他用的地方!但今日分的是粮,是鱼!是你们实打实,一锄头一网干出来的血汗!这玩意儿,不能用烧香磕头来算!”
“那…那咋算啊老爷?”宋岩忍不住仰头问道,少年人的脸上满是困惑和急切,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于生巨大的银色鸟瞳中光芒一闪,一个融合了他前世模糊记忆、此世神道观察和眼下现实困境的方案迅速成型。
“听好了!老子新定个规矩,就叫‘三工一补’!”于生意念昂然,如同颁布神谕:
“劳动工!”他翅膀一指开荒队、打渔队那些精壮汉子,“下死力气开荒垦田的,风里浪里打渔巡守的,这是实打实出大力的!按出工天数、完成的重活难活数量算!王麻子,你开荒锄了多少硬土,打了多少鱼,自有宋铁匠、宋岩记录在册!这一份,你该拿大头!”
王麻子等人眼睛瞬间亮了,腰杆下意识挺直了几分。
“基础工!”于生意念转向李大娘等妇孺和做杂务的人,“田边除草,沟渠清淤,引水看护,做饭缝补,带娃守夜……这些活计,琐碎,看着不显山露水,但没它不行!是整个村子的根基!按人头,按出工,只要干了,就有一份应得的!李大娘,你们该得的,一分不少!”
李大娘等人脸上的忐忑顿时消散,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绩效工!”于生意念拔高,“光干了不算,还得干好!田垦得平不平?沟挖得直不直?鱼苗护得精心不精心?饭食做得可口不可口?娃娃带得安稳不安稳?由开荒使、巡水使定期查验评定!干得好,额外有赏!干得差,下次就少分!甚至不分!想混日子磨洋工?”于生冰冷的鸟瞳扫过李瘸子,吓得他一哆嗦,“门儿都没有!”
最后,于生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伤残补助!”他看向李瘸子和几个确实因伤、因病、因年老体衰而无法承担重活的村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只要不是故意偷懒,确因伤病老弱,导致劳动工分少了,村里从公中拿出一部分,给予基本保障,不至于饿死冻毙!但,想靠着这个当借口混吃混喝,趁早死了这条心!一经查实,加倍处罚,赶出碎沙滩!”
“三工一补!劳动工、基础工、绩效工,再加上伤残补助!”于生的意念如同定海神针,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脑海中,“所有工分,由宋铁匠、宋岩牵头,李大娘、王麻子…每队推举两人共同记录、监督!定期公开,接受所有人查验!有疑问,当场提出,共同核查!再有敢私下吵闹、煽风点火、搅乱秩序的……”他巨大的翅膀猛地一扇,带起一股凌厉的罡风,刮得众人脸颊生疼,“老子就让他尝尝神念鞭笞是什么滋味!”
河滩上一片死寂。
王麻子脸上的愤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认可的激动和踏实。李大娘擦干了眼泪,只剩下安心和感激。就连李瘸子,虽然知道自己劳动工分肯定垫底,但听到“伤残补助”几个字,灰败的眼神里也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至少,饿不死了?
宋铁匠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他看着空中神骏的元灵鸟,又看看身边神色各异的村民,心中那块大石轰然落地。这法子…细致,周全,把不同人的付出都考虑进去了,更关键的是,它把人心和力气,都引向了该去的地方!公平,才能长久!
宋岩更是双眼放光,崇拜地望着于生。老爷就是老爷,这法子简直绝了!
于生看着下方渐渐趋于平复、眼神中重新燃起希望而非怨毒的人群,巨大的鸟嘴几不可察地咧了一下。
“现在,”他威严的声音响起,“按‘三工一补’新规,重新核算工分!宋铁匠,宋岩!立刻执行!老子就在这里看着!天黑之前,把东西分清楚,分明白!谁敢再闹,老子扒了他的皮!”
“是!老爷!”宋铁匠和宋岩精神一振,齐声应诺,声音洪亮。
一场险些酿成大祸的丰收危机,在于生这近乎急中生智的“三工一补”新规下,终于被强行扳回了正轨。碎沙滩的炊烟,似乎又能安稳地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