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兆安癔症缓解,郑兆安在郑泌昌的安抚下,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冷风吹进祠堂。
郑泌昌担心郑兆安着凉,便抱着他回到房间。
刚出祠堂大门口,碰上了守在门口打盹的钱禄。
钱禄惊醒,赶紧接过二少爷,将他抱回房间,放到床上。
郑泌昌为郑兆安掖好被子,再次回到祠堂,跪在两排两个牌位面前。
郑宗儒的本意,是让他跪着反思,改稻为桑错在哪儿了。
郑泌昌也确实跪着,也在反思。
只不过,他反思,如何将替死鬼马宁远忽悠进圈套中。
夜深人静,外面下着雾雨,时而滴答,时而淅沥。
冷风吹来,郑泌昌大脑变得更加清醒。
要办成一件事,无非三点:天时地利人和。
人和已经没有问题,何茂才答应全力配合。
天时的话,还差一点。
这清明雨不够大,希望大一些,再大一些。
郑泌昌突然想到了郑兆安的操作,恍若上天提着喷壶,向新安江上游灌水。
只要上天灌得多一些,再多一些,江堤必垮。
江堤年年修,为何年年垮。
这是一门地方官们上下其手的绝佳生意:报灾。
浙江报洪灾,陕西报旱灾,河南报蝗灾......
没有灾,那就人为制造灾荒。
修河款,严党拿走了大头,他拿了小头。
剩下的部分,就被他们贪了。
只要朝廷深查,指定能露出马脚来。
所以,真正有多少银两用在大堤上,只有上天检验后,才知道。
人祸就在,你贪一些,我挪一些中,逐渐累积,酝酿生成。
天时,郑泌昌无能为力,只能祈求上天,多下一些雨。
至于地利,倒是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钱塘江流经杭州府,若有洪水经过,靠着钱塘大堤抵挡。
溯流而上,钱塘江由富春江和浦阳江汇合而成。
浦阳江流量小,钱塘江大多数水,是从富春江流来的。
而富春江则由新安江与兰江汇合而成,新安江的流量又占了富春江的大部分。
也就是说,新安江发洪水,很有可能会危及杭州府。
这份地利一直在,只是该如利用它呢?
冷风吹过,郑泌昌大脑中纷繁复杂的条件逐一删减。
核心任务,改稻为桑。
核心人物,马宁远。
核心事件,毁堤淹田。
天时,清明雨。
地利,新安江。
人和,何茂才愿意打配合。
想让一个人当死士,最重要的是什么,那便是不让他知道,自身死士的身份。
所以,马宁远替死鬼的身份,一定要牢牢保护好。
不仅要保护好,还要假意和他共担风险。
所以,郑泌昌想到一个点,是消除其后顾之忧。
而消除后顾之忧的办法,郑泌昌想到了两个:严党背书和集体担责。
严党背书,是要暗示马宁远,阁老和小阁老默许临机决断。
集体担责,则是联名签署命令,事后功过共担。
这一招需要一些机关巧思,看似是三人签字,实则是诱骗其单独签字。
还有一点,若是有人闹事,何茂才要承诺,他负责的按察使司会亲自压下。
还有其家人的安排问题,这事虽然小,但不可不提及。
没了后顾之忧,想让马宁远成为替死鬼的另一个关键,让他成为提线木偶。
这一点,郑泌昌认为是最难的部分。
一个杭州知府兼河道总管,正四品,会没脑子?
郑泌昌决定利用地利,来为他制造一个两难困境。
新安江暴雨,已然形成洪水。
洪水袭来,即将冲垮杭州。
若不炸开分洪,杭州府将被淹没。
单说洪水应该不够,再给何茂才增加一些任务。
让他说一说堤防渗水漏水,炸堤分洪是唯一途径。
如此一来,马宁远将陷入“救杭州”,还是保“分洪区”的两难困境。
他有的选么?
看似两难,实则只有一个选择,炸堤分洪。
淹了杭州府,他马宁远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而为了“保护杭州府”,淹了一两个县,反而是莫大政绩。
以上理由,还不够充分,郑泌昌需要更多的借口。
不管黑的白的,只要能说出个一二三来,那就是好理由。
郑泌昌觉得,可以将炸堤分洪与改稻为桑联系起来。
虽然从目前情况看,改稻为桑获得了第一步的成功,而且还是大大的成功。
待到春蚕吐丝,生丝供应量,会大大超过预期。
但这不影响严党想要上下其手,攫取利益。
将炸堤分洪与改稻为桑的国策强行绑定,这里就要忽悠他。
言说改稻为桑情况不理想,洪水过后,恰好可以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
再给何茂才想一些帮腔的语句,这个理由也就可以用来凑数了。
这种理由,一定要等他头脑发热,再说出来。
有些借口,看似可笑,但在脑袋糊涂的情况下,就会接受。
有了以上几点,这还不够。
郑泌昌觉得,还要结合马宁远的个人特点,进行针对性的说服。
就像荆轲为何愿意成为燕太子丹的刺客,去刺杀秦王嬴政。
燕太子丹投其所好,绝对功不可没。
以郑泌昌对马宁远的了解,胡宗宪对其有知遇之恩。
他是胡宗宪举荐的,胡宗宪是严阁老的得意门生,视作亲子。
搬出胡宗宪,搬出严阁老,激发他的感恩之心。
另外,马宁远重视名节、渴求晋升。
重名节,那就用杭州府百姓性命来要挟,用史书留名来威胁。
用“忠臣”、“奸臣”太幼稚,让何茂才说出口吧。
以郑泌昌的段位,说不出这种话来。
渴求晋升,郑泌昌就用布政使的位置做诱饵。
并告诉他,他不能晋升的原因,是恩人胡宗宪压着他。
这条理由刚蹦出来,郑泌昌摇摇头,这条不好。
看似点出原因,实则会让马宁远认为,郑泌昌在诋毁胡宗宪。
再让大嗓门的何茂才用上激将法,换做谁,都得晕晕乎乎。
有了以上铺垫,郑泌昌把关键性谎言留在最后。
只炸一个副闸口,下游顶多淹了一个两个县的几块荒地。
而且为了确保安全,附近人员全部疏散。
如此连招下来,马宁远被选为替死鬼的那一刻,脑袋就不属于他了。
以上只是大概想法,郑泌昌还需要进一步细化。
认真打磨言语,与何茂才排演配合数遍,力求一波连招,带走马宁远。
随着郑泌昌一遍遍梳理,陷阱越来越隐蔽,话语也调整了顺序。
在郑泌昌脑子里,三人的对话一遍又一遍演练,直到鸡叫。
天亮了,乌云厚重,清明雨水哗啦啦,犹如暴雨。
祠堂庭院内青石板地面,已经积累了两寸深的水。
撑伞走出祠堂,看向低洼稻田,已经是一片泽国。
老农披着蓑衣,艰难地开沟排水。
只是,周围到处都是水,这水又该向哪儿排?
望着这副场景,郑泌昌脸上担忧,心里却乐开了花。
感谢上苍的眷顾,这样的大雨一直持续下去,那新安江必发洪水!
吃过早饭,郑泌昌拜别父母,乘坐马车,返回杭州府。
郑兆安因突然癔症,便留下继续修养,钱禄陪在一旁。
队伍刚出发,一名军士披着蓑衣,骑马狂奔而来,口中呼号:
“让开,让开,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他身后还跟着另两匹马,这是宁愿跑死马,也不能让消息等一秒。
这名军士离开后,很快又出现一匹马,他找到郑泌昌,递上密信。
快速扫完密信,郑泌昌一脸平静,心里欢呼雀跃。
他期盼的洪水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