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目标,那就是如何逼其就范。
两人商议良久,才给出一个大致方案。
马上是清明休沐,且要看一看这清明雨大不大。
若是水不够大,无法形成洪水,还需要等待时机。
“清明的雨水不够,那就只能等端午汛了。”
何茂才在浙江经营多年,了解本地雨水情况。
郑泌昌祖宅位于绍兴府,外出做官多年,家乡之事,他知道更多。
“那就祈祷,清明雨大一些吧!”
郑泌昌被罗龙文催得紧,炸堤之事,须提前进行。
等到端午汛,那还要两三个月之后了。
到那时,第一波生丝就要上市了。
郑泌昌坐在马车上,回忆昨天的商讨内容,不断完善方案。
要想将马宁远拖下水,充当替死鬼,就要多方用力。
马车窗外,大片稻田改为桑田。
桑树疯长,已经有半人高。
桑农戴着竹笠,穿行其中,采桑喂蚕。
这些田地,记在郑泌昌的亲爹郑宗儒名下。
不对,郑泌昌想把郑兆安喊过来,向他纠正一点。
也不是所有人,都拿不到高市价三成的好处。
这万亩桑田出产的生丝,就能拿到。
自家的产业,盖个印的事情,随时可做。
郑兆安随着车队摇摇晃晃,半日时光,车队缓缓停下。
郑家老宅,到了。
雨雾迷蒙中,青瓦白墙,处处彰显着江南水乡的气质特点。
这些建筑稍显老旧,也不像两年之内翻盖的。
回忆往昔,郑兆安只觉得脑袋疼,脑中的三道金光快速闪烁。
恍惚间,他感觉癔症又要发作了。
不能回忆,郑兆安果断放弃回忆。
身体刚要发抖,但很快止住。
钱禄注意到了二少爷的异常,并未多言。
郑兆安看似好了一些,但管家注意到,春桃在傍晚时分,外出买药。
哎,不过是靠着汤药吊着命罢了。
说起来,一旦二少爷突然走了。
他得抓准时机,吃了春桃。
所以,钱禄主动走过来,扶了郑兆安一把。
二少爷身子轻飘飘的,就像清明雨,没有重量。
又像是飞絮,风一吹,就能飘到天上去。
钱禄捏着郑兆安的手腕,脉搏时有时无。
再看他的脸色,毫无血色。
钱禄感觉二少爷的生命,就像狂风中的火烛,随时可能熄灭。
“谢谢!”
郑兆安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是一个村子,以前叫徐家村,现在叫郑家村。
村中建筑,并非全是郑家的产业。
车队停在村外,郑泌昌一身休闲服饰,富家翁的装扮。
大大的黑色油纸伞,将雨雾遮挡。
车队无法进村,因村口狭小,进不去。
这么设计,是为了抵挡倭寇劫掠。
村外已经停满了车马,还有维持秩序的军士,持枪而立。
郑泌昌回家清明祭,可不仅仅是休沐回家这么简单。
只要有机会,无数人就会凑到他面前来。
不管是留下一个名字,又或者是一面之缘,都很珍贵。
郑泌昌只想安安静静祭扫一下祖先,不想任何事都和工作扯上关系。
可正因为他是布政使,大家才会如此钻营。
有些人也会另辟蹊径,郑兆康等人也被一张张谄媚的脸,围得水泄不通。
郑泌昌像赶苍蝇一样,将他们推走,可他们丝毫不在意,继续围上来。
一块冰冻的肥肉,苍蝇会敬而远之。
腐烂发臭的肥肉,苍蝇赶也赶不走。
走过拥挤的人群,郑兆安的帽子都被挤歪了。
进入祠堂,众人面前仿佛划出一道天堑,没人敢越雷池一步。
郑家祠堂大门关上,空空荡荡的祠堂中,只摆着两排两个牌位。
“父亲!”
郑泌昌见到父亲郑宗儒,轻声道。
郑兆安站在郑泌昌身后,被挡住了,看不清爷爷的容貌。
“嗯!”
一个字,就能让郑兆安心中构建出,一个威严爷爷的形象。
老大郑兆康强压嘴角欣喜,但他又害怕父亲训斥,只能强忍着。
父亲在外地知州时,他在爷爷这里寄养了三年。
爷爷很是疼爱他,虽然也会因为学业打他手心。
可相比父亲的严厉,爷爷要温柔许多。
郑泌昌祖上三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才开枝散叶,有了三个子嗣。
得了第一个儿子,郑宗儒很高兴,也很珍视。
只是,随着周氏生了二子、三子,他的重要性逐年下降。
如今,郑兆康看到的爷爷,像父亲的翻版,除了严厉,再无慈爱。
郑兆宁才四岁,他能站在郑泌昌身后不乱跑,也是怕父亲打板子。
“父亲,跟我回去享福吧!”
郑泌昌劝道。
“这里是根,落叶归根,我哪也不去!”
郑宗儒身姿挺拔,如同一棵强韧的松树,强硬拒绝道。
“那祭祖吧。”
郑泌昌见父亲不为所动,便不再劝解,准备走流程。
只见他上前几步,选了一个蒲团跪下,点香,上香,祭拜。
郑兆安终于能看到爷爷郑宗儒的身形容貌。
头发花白,但打理得整齐。
身材高瘦,与郑泌昌相似。
身姿笔直,站立挺拔如松。
背持戒尺,像剑客持宝剑。
郑宗儒目光在三个孩子身上略过,最终停留在郑兆安身上。
郑兆安八岁考过县试,其中不免有郑泌昌的因素。
但没有真才实学,也不可能考过。
“留宿还是连夜回去?”
祭拜先祖后,郑宗儒问道。
“留宿一晚,明早吃过早饭返回。”
郑泌昌感觉父亲像是在赶他,却不知道原因。
“那去见见你母亲吧,问安后,早点休息。”
郑宗儒安排道。
“父亲,晚饭呢?”
郑泌昌疑惑道。
“你还有脸吃饭?”
郑宗儒强压怒气,训斥道。
若非这里是郑家祠堂,列祖列宗看着呐。
以他的性格,早就举起戒尺打他了!
“是,孩儿不吃晚饭,静思己过。”
郑泌昌低头应是。
郑兆康埋头低笑,嘿嘿,父亲也有这副怂样。
郑兆安暗暗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爷爷如此动怒。
以父亲的做事风格,明明做了大贪官,可民众还认为他是清官。
做事如此滴水不漏的人,是让爷爷抓住了什么把柄?
郑兆宁只觉得父亲很凶,爷爷更凶,把他训得像孙子一样。
“去见你母亲吧,她身体病了,卧床不起了。”
郑宗儒挥挥手,郑泌昌如蒙大赦,行礼之后,赶紧离开。
他临走前,交代了三子几句话,要听爷爷的话之类,便开门离去。
郑兆康在爷爷的严厉目光下,上前,跪下,点香,上香,祭拜。
祭拜完毕,郑兆康看着满桌祭品,努力吞咽口水。
郑兆康不是第一次祭拜,站在原地,等待爷爷的诘问。
“郑兆康,你可有用功读书?”
郑宗儒背持戒尺,厉声问道。
郑兆康昂着头、闭着眼,伸出手掌,露出掌心,中气十足地回答:
“没有!”
随着他的回答,郑宗儒微微颔首。
“不用功读书,戒尺十次,坦然诚信,免去戒尺五次。”
郑宗儒背诵家法,郑兆康睁开眼,戒尺落下,啪啪声不绝于耳。
郑兆康被打得掌心通红,噙着泪花,不敢哭喊,行礼之后,转身离去。
轮到郑兆安上前,学着前两个的样子。
上前,跪下,点香,上香,祭拜。
“郑兆安,你可有用功读书?”
郑宗儒声音温柔下来,轻声问道。
八岁考过县试,而且还拔得头筹。
如果这都不算用功读书,那世间还有什么能算用功读书?
“没有!”
郑兆安认真诚恳回答,并伸出手掌,露出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