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纷争,庙堂动荡,当官的尸位素餐,百姓危弱累卵。
这才是未经粉饰过的真实大魏。
庙堂吃人,京城吃人,妖魔吃人,野鬼吃人,人也吃人。
有时百姓活着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但...总要活着的。
姜义四兄弟后来在锦衣卫也算过上几年好日子,一个个成家立业,娱妻弄子。
唯独这煞气,愈积愈重,以致最后积重难返,老三疯了,老四残了,手上鲜血是朝廷赐的,可仇家报复的是个人,两个都折了。
大概仇家也在暗中盯梢了许久吧。
那时大魏还没有除煞服务,谁有煞气只能凭身子骨硬挨,能否活着全靠命硬。
五兄弟只剩下老五姜信与二哥为伴,可姜信资质平平,一直处于九品炼精境,做一名小旗都难。
姜义在五兄弟中天赋最高,悟性最好,巅峰时据说七品炼神摸到六品门槛了,可如今老了,气血衰败,再加上佛门的过手费,姜义的灵力值入不敷出,武力一退再退,眼瞅着便要重回九品边缘。
佛门的鬼石头在你炼不出灵力的时候也硬吸,吸你的底子,吃你老本。
大多如姜义这般境况的锦衣卫都活成了“贷款上班”的模样,要么不除煞,只要除煞那每天睁眼就欠着小半块灵石。
“除煞费年年交年年涨,哪有那么多灵力去贴补?若是我再年轻个一二十岁,还能像个半大伙子一样熬熬。可如今,我年过五十都半入土的人了,熬不动了。”
“自下月起,我就不必交…也交不起这天杀的除煞过手费了。我寻思现在请辞,安稳混完这月,就找块地,种田养老,顺便带带后辈。锦衣卫是真呆不下去,越呆品阶越低,我得给姜家留个八品。”
说到这里,姜义目光中闪过一抹凌厉,是多年不曾吐出的积郁,
“在座的诸位都心知肚明,干了这差使,人早就他娘脏了,手上的血太多,早晚要还的,想得善终那是做梦,我也没奢望过,就想趁着我还能动,能护姜家下辈一时算一时。等我没了,孩子们就各自听凭自己的命数活吧。惟愿他们日后不做锦衣人,至死不踏这锦衣门吧。”
姜义言尽于此,便不再深挖,可眼中的荒芜让他看起来像刹那老了几十岁,此中肺腑由感而发,义气之言怕是此生不再对任何人提及,
“刀上的血能擦掉,可手上的血,洗不掉的。出来混,总归要还的。我今儿也提前跟大家拜别,等晚上闲了,我请兄弟们喝酒。”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整个大椿堂寂静,沉默。
冬日的阳光透过格子窗棂照进来,显得苍白又无力。
鹰犬鹰犬,当你的牙不尖,爪不利了,就和那上了宴席的牛羊差不多了。
当然,到时也还有的选择,毕竟为朝廷效力一场,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朝廷会最后给你个机会,问你“清蒸,还是红烧?”
姜义讲的是姜家,可是在座诸位哪个正在经历的,没有在姜家五兄弟身上找到自己影子?
不能因为今天的刀没扎到自己身上,就忽略了明天的疼。
今天的姜义,保不齐就是明天的自己。
一股兔死狐悲的共鸣,油然而生。
周苍是老油条,眼见气氛不对,急忙出来暖场。
“这大清早的,一个个的哭丧着个脸,看着就不爽利。在这锦衣卫里,也不是谁都如老姜家这般惨淡,都看开些,知足才能常乐,顺便跟你们讲两个开心的事儿解解闷儿。不然这一天的好运气都让你们丧没了。”
众人闻言,面色稍有缓和。周苍身为副千户,知道的内幕自是要比百户多很多。
他的话,还是激起很多人兴趣。他说开心,那必是有大瓜。
只见他眉眼上挑,扫视全场,“这第一件,可是发生在我们锦衣卫里的大事儿……”
他顿住了。
“啥?”
“是啊,啥?周千户,你倒是说呀,别卖关子。”
“咳咳...”周苍见众人的注意力过来了,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道,“不瞒诸位,内个前两天,我们锦衣卫出了档子大事,佛门派来镇魔塔除煞的慈惠大师失踪了。据推测,可能是没了,四五天了都没见音信,但原因还未查清...”
“死了...?周千户,你这瓜保熟吗?”谢二春关切问道。
周苍眯着眼睛,一脸得意,“九成熟。”
“好,死的好!老秃驴,妈的天天吸老子的灵力,该死!”陈三醒直接拍手,恨恨骂道。
一众人跟着嘻嘻哈哈起哄,孩子归孩子,但敢爱敢恨,啥都敢说,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
缴费猛于虎,老和尚死了大快人心。
唯独陆十九没参与围剿,不是不想合群,而是在考虑会不会波及自己。
“陈三醒,滚一边找你老王婶子去。慈惠大师没了,你跳那么欢干嘛?”
陆十九抄起一个油饼,狠狠咬了一大口,囫囵说道,
“这种悲伤的时候,我们能笑得这么大声吗?”陈三醒刚哦一声,就听陆十九继续说道,“让别的堂看到我们这样多不好?想笑都憋到晚上回家被窝里笑去。”
不说还好,陆十九本就长得自带喜感,从他口中一说,自带逗乐加成,大家忍不住不笑。
整个大椿堂瞬时人声鼎沸,欢天喜地。
陆十九还是找到精髓了,此时合群做什么都是对的,脱离群众怎么都有嫌疑。
站在群众中间,甚至可以大胆的问,
“对了,周千户,怎么确定大师是死了,不是去办差或者有事离开京城几日?”
“慈恩大师是佛门北戒寺的,有持戒佛珠供奉于寺中舍利塔内,人死灯灭,珠石破裂。今早人家寺里已经递来文书,让我锦衣卫衙门必须严查,给出个交代。不然人家就要带人来兴师问罪。”
事情有点大。
不过陆十九才不怕,查锦衣卫,关他陆十九屁事。
大不了两边干一架,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誒~十九,你问这个干嘛?”
“啊?当然要问,万一没死透,我们直接吃席不合适!”
陆十九又一个油饼下肚,果真主打尊重,大椿堂笑声起伏如浪。
一浪高过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