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三十七年秋。
洛神都,皇城根。
长街昏暗,坠叶如刀,落于地面,噼啪作响。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敲打木梆子的声音响了三遍,渐行渐远。
最近皇城脚下不太平,总是闹鬼,皇帝清算太后外戚党羽,到处拿人,有人死于刑狱,有人死于反叛,有人死于夜里,……一时间整个洛神都人人自危,风雨飘摇。
暮年的粪夫推着一车夜香吱呦吱呦的行在幽深长巷。
冷风倏地钻进脖子,打了个寒颤。
粪车侧上挂着的灯笼,也随之晃着黄晕,忽明忽暗。
路过一府邸时,见门口石狮子都破败蒙尘,粪夫顿了顿,本就浑浊的眸子不免又生出一丝悲气。
“想去年此门中还是张灯结彩,风风火火……”
“可怜户部侍郎苏大人谨慎一辈子,一朝站错队,也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听说只有一个幼女逃出去……还不知下落何方。”
“最近闹鬼厉害,我还是赶紧走吧。”
粪夫摇了摇头,用袖口擦着不听话的鼻涕。
大风呼啦啦刮过,卷起枯叶漩涡,将悬在苏府门上的白纸灯笼也吹得来回摇曳,看着瘆人。
喵呜!
随着一声猫叫,一只灯笼掉落。
灯笼被风吹得滚动,极速向前,拐角巷口。
粪夫目光追至暗处,只见人头攒动,影影绰绰,没来由的浑身颤栗,好似几百条恶鬼要从巷口钻出。
不等他惊呼,滚动的灯笼便烧了起来,纸扎笼架被火羽箭矢穿成火刺猬,火光照出一张张冷硬的脸。
再看屋顶,墙头,密密麻麻,黑影如丛,煞气凌人。
“上监百官,下察黎庶。”
“锦衣卫拿人,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粪夫吓得脸色惨白,险些踉跄摔倒。
锦衣卫!
他赶忙跪倒在地,将脑袋埋低!
眼角余光只能瞥见一双乌色的官靴,向他挪来。
风吹得更紧了。
撩起衣角。
来人在十米处站定,他的腿格外粗壮。
“抬起头来,别装了。你以为一车夜香就能盖过你这一身的骚臭味?”
来人鼻音很重,皆因其捂着鼻子说话,语速都慢上三分。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叫你臭鼬子精吧?”
与往常碰到的那些凶神恶煞缇骑不大一样,此人说话腔调松弛,像故人闲聊。
除了……拈着鼻子,动作表情满是嫌弃。
粪夫听闻,索性收起卑微,起身顺手抄起粪车上灯笼,要将来人看个仔细。
风忽地一吹,灯烛明灭,粪夫目光微眯成一道缝,如蝮蛇般凝视。
为首那人一身皂黑飞鱼服,头戴乌纱描金帽,手扶泛着冷芒的鎏金弯月刀。
月光一照,将他微胖的二百斤轮廓呈现。
微胖大人走路轻盈到几乎没有声音,灵活的胖子,典型的练家子。
他边靠近边慢悠悠说道,
“自我介绍一下,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陆十九。八品巅峰半步大圆满,锦衣卫双花红棍,擅长使刀,一手天地一刀斩已臻出神化境,江湖人称陆一刀,本官杀人从不出第二刀……那么请问,对上我,你是想打呢,还是想跑?”
陆百户话音未落,身边几个小旗官的面色已从惊讶变成钦佩。
天下修士将九州武道分为九品,下三品为九品炼精,八品炼气,七品炼神。
月初的时候,陆百户才刚踏入八品炼气境,如今短短半月不到,已经八品巅峰半步大圆满。
陆大人天赋惊人,深不可测。
此等天赋当真恐怖的让人嫉妒到头皮发麻,天底下怎能有人把牛逼吹的如此没有违和感?
饶是一众属下也不得不为陆大人的面皮折腰。
出门在外,武力值果然都是自己给的。
可不得不承认,这牛逼吹的时机恰好。
那鼬妖一时间被唬住,似是信了,怕了,僵立在原地,目光闪烁,仿若正在演算陆百户给他出的考题,是打,还是跑?
当真陆大人的嘴,比那狐媚子的腿还要骇人些。
鼬妖神情微怔,被一阵冷风打断,目光重又恢复凌芒,一身的修为也在此时显露的尽致淋漓。
炼神七品初!
强大的感知力迸发出那一刻,鼬妖当即心头一沉,远处弓箭手箭在弦上,以他为靶心,早已严阵以待等他就范,足足十几人。
鼬妖修为是高些,但若出手,必免不了一场恶战。
如若拖的时间再久些,会惹更多的锦衣卫前来。
鼬妖恨恨咬着牙,陷入困兽游斗之境。
“命在此!莫要欺人太甚!”
鼬妖双目充血,怒吼着,随时处于即将暴走状态,
“每月三四两的薪奉,你们拼什么命?”
“呵,说的轻松。三四两也是钱。作为朝廷鹰犬,职责所在,不努力工作,难道你...养我啊?”
陆十九咬着指甲,言语依旧不紧不慢,只是眼神再审视鼬妖时,多了一丝玩味。
“大人若有此意,可否……借一步说话?”
鼬妖的煞气收敛,语气也和颜许多,反手往怀中探入,仔细取出一沓银票,变笑脸相迎,
“这是小可一点心意,还请大人笑纳,权当辛苦钱,也求大人们放小可一马。”
何为臭气相投?
陆十九头次见如此上道的妖,余光微闪,一力士副手意会,上前接过银票,递与陆大人手中。
一股夜香味儿沾染,说不上的难闻。
陆十九不以为意,放在鼻尖轻嗅,足足有三百两。
“嗯,臭些好,就是这个味道迷人。大人我是个俗人,就喜欢这银钱的恶臭味儿。”
银票入怀,陆十九小臂一挥,墙头屋檐间的兄弟撤去,然后他阴恻恻的看向鼬妖,目光一凛,质问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拿我当那些贪官污吏一样?”
此一问,让鼬妖心头一怔,脸上刚刚浮现的些许喜色皆被冲淡。
拿钱不办事者常有,过河拆桥小人更多。
“大人您……什么意思?”
“呵,我是想告诉你,别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莫要狗眼看人低,我陆十九和他们不同。”
这一刻,鼬妖险些露出爪子的锋芒,可见陆十九边说胖乎乎的小手边往腰带上摸,于是鼬妖又悄悄收回利爪于袖中,以静观其变。
俄顷,陆十九一钱碎银入手,无比硬气的朝着鼬妖脚下砸来。
碎银与地面摩擦发出咕噜噜的响动。
“听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陆十九非是那种贪得无厌之辈,这是找你的零钱,知足常乐,多一分不取。收着,说谢谢!”
啊?
鼬妖一时语噎。
什么意思?
受贿找零?草了,确实和那些贪官不同。
鼬妖茫然,他万万没想到这位锦衣卫大人会有此神来一手。着实让人摸不清路数。
这一刻换他不会了。
幌子?陷阱?
传闻锦衣卫言而无信者居多,莫非要趁他捡银之际,发动偷袭结果于他?
一时无数晦暗想法萦绕脑海。
鼬妖退缩,抱拳拱手,“大人,小小碎银,其实不必……”
谁知话音未落,鎏金刀寒芒一闪,已然架在鼬妖脖颈上。
“捡,起,来!说——谢谢!”
陆十九一字一顿,无比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