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件事情,没办法操之过急,要经过很长很长的谋划才可以。
因为,周勃太强了。
皇帝都惧怕他,自己又怎么可以着急呢?
吃过晚饭,樊安托便不再哭了,他开始忧虑自己的未来。
医者说,他的手臂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留下残疾是必然。
樊市人也拉着他的手臂细看过,最后也没办法。
别说这个时代了,放在他以前那个时代,骨骼上的问题,错过治疗时机,都会留下永久残疾。
他倒希望听到自己脑子里发出“叮”的一声后,激活一个系统,然后抬手之间就治好了这条手臂。
樊安托还年轻,不到二十岁,遭逢大变也就罢了,连左手臂也留下了残疾。
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樊安托衣食不愁,就算是个残废,也能活得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好。
至少,不是右手?不是么?
前往封国需要上奏给皇帝。
樊市人也不清楚这是单独针对自己的,还是所有的侯国都这样。
但他还是归结为周勃这老登故意刁难他。
上了奏本后,樊市人便安然等着,同时让家仆去寻找孙翁的亲人。
可是,孙翁没有子女,亲眷也寻不到,孤寡的汉国老卒一个。
樊市人难以释怀的同时,却也明白为什么在局势不明朗的时候,孙翁敢来照顾自己的原因了。
“老家伙,你还真是懂得如何赚取我的回忆啊!”
徐徐的晚风里,樊市人挥手打发走了仆人,在矮几上倒了一碗酒,安静地等着天色彻底变黑。
往常的这个时候,他是在监狱里,一边捉虱子,一边看着从小小的窗口照射进来的夕阳彻底隐没在天地间。
樊安托踩着积雪走来,咯吱嘎吱的声音吸引了樊市人的目光,他身后跟着一个黝黑的木匠。
“阿兄,此前的祸事中,祠堂被损坏了,我想重修一下。”
樊市人听着这话,才想起来这应该是自己带头做的事……
还是不太习惯怎么做一个君侯,或者说,他的心思没在这个上。
“我们不日就要动身往封国去了,此事先搁置一二,等到秋天打了好木头,再重新修。”
樊市人想尽量规划一些事情来为复仇而努力,不过眼下,他需要韬光养晦,只能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那么,回到封国,种田是最好的遮掩。
以前对他而言,活着的意义是尽可能通过遴选离开大山。
樊安托挥手让匠人退下,自己跪坐在一边上,他看着空置的酒碗,忽然道:“阿兄在思念嫂嫂和侄儿?”
樊市人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樊安托:“你也在想弟妹。”
樊安托的眼睛又红了:“我听着人说,我出生的时候,阿父正在带兵和项羽打仗,于是阿父抱着我说,安托安托,托付于何处可得周全,所以安托就成了我的名字?”
樊市人想说我不知道,别问我,但看着当今世上唯一亲人那期盼的目光,他还是温和地点头:“是这样的。”
樊安托显得很激动,可忽然又失落了下去:“若阿父在天之灵得知……”
“不说这个。”樊市人不想把愁情继续下去,尤其是这个阿弟,实在是太爱哭了。
整个侯府上下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能引发他落泪。
樊安托立刻收敛情绪,长长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不说!不说!阿兄,我们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方才不是说过了,秋天打下好木头,把被毁坏的祠堂重新修起来。”
“我是说……别的呢?”
“阿弟想要出仕吗?”樊市人两眼盯着弟弟。
“我不想。”樊安托的眼神暗淡了下去,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残疾的左臂。
“我想在封国种地,养狗,养鸡、养鸭,再养好多的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樊市人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阿父烹饪得一手好狗肉,我不想这个技艺失传了。”
樊安托吸了吸鼻子,眼圈又开始发红。
樊市人烦躁地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后便丢下弟弟独自一个人在这边哭个够。
他教过的小学生,都没这么爱哭的!
意外发生了。
刘恒决然否决了樊市人想去封国的请求。
这让樊市人感觉饭食没有了往日的香味,但前来告知的宦官说:“陛下在宫中,君侯随时都可以去觐见。”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不管樊市人想不想去见皇帝,那都只有去见皇帝了。
文帝脸上的忧郁之色更重了,简直就像是一个得了郁抑症的型男。
樊市人心中有些吃惊,这样一个如自己一般的年轻人,怎么看起来像是行将就木了一样。
他可是记得,汉文帝在历史上活了不少时日。
“王后薨了。”文帝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樊市人瞬间感觉头皮发麻,如坐针毡!
王后?
哪个王后?
还能是哪个王后?
代王后啊!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皇帝做代王的时候,娶了一个吕氏女子做王后,生下了四个孩子。
而后来,做了皇帝后,代王后和这四个孩子,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死光了。
代王后没有被册封为皇后,据说因为她是吕氏女。
历史书上关于这件事情的记载相当讳莫如深,以至于后世的猜想很多。
有人说,汉文帝之所以迷信鬼神,就是因为在代王后和那四个孩子的事情上,做了亏心事,内心有鬼,时间久了,就越发的疑神疑鬼。
那么,是谁促使皇帝让代王后和四个孩子都安然死亡的呢?
最要命的是,樊市人发现自己这一路跟着宦官走来,宫廷内丝毫没有半点哀伤之气。
好似这个吕氏女的王后死了,和孙翁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一般无二。
不会是周勃那老登吧?
樊市人忽然感觉自己和皇帝是站在一块儿的。
当然,前提是自己这些胡乱大胆的想法是真的!
他做出臣子该有的反应,拱手道:“请陛下节哀。”
我全家几百口子,死得就剩下我和我弟弟,不也一样好好的活着?
陛下要是真有弄死周勃那老登的心思,我们慢慢想办法。
“没什么……”刘恒摇摇头,正值壮年的他显得异常疲惫,甚至有浓厚的黑眼圈,“舞阳虽好,如何比得了长安城呢?”
“若是觉得城里喧嚣,便去甘泉山下住,朕在那里有一处别院,权当做赏赐给你了。”
“诺!”
樊市人半点脾气都没有,眼前的刘恒已经逐步从那个带着历史光团的贤君,变成一个欲望隐晦的、有血有肉的人站在他面前。
“可有所想?”刘恒问道。
樊市人不及思索道:“臣是个没志向的,承蒙祖宗的德行庇佑,陛下的垂怜恩赐,方才有今日的富贵,臣想和阿弟在骊山下养狗种地、牧羊养鸡。”
此刻的他,不敢表露半分自己对于周勃的仇恨。
“好好好——”
樊市人感觉刘恒的精神状态有点不正常,听着自己说完这番话后,他的神色变得很激动,两腮带着血红。
“卿家做的,都是能养活生民的大实事,你认真做,朕政事空乏之际,当亲临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