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山下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樊市人预料的方向发展。
只不过,樊市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与世无争的一门心思只想种田,居然还会有人上书弹劾他。
理由是他违背了禁酒令,在家宅中偷偷酿酒。
这种神经病的御史,樊市人很想找周胜之带人,在他晚上出门的时候暴打他一顿。
只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樊市人有些不得不慎重起来。
弹劾他的御史似乎有十多位了。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的话,那倒无所谓,这种事情常有的。
御史闻风而奏,乃是权柄所在。
但是,一下冒出这么多的御史弹劾自己,情况就有点棘手了。
樊市人正准备动身前往长安城,走个流程,求见一下皇帝的时候,张偃忽然造访。
得知樊市人的打算后,张偃便立刻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是刘长给那些御史送了钱财,让他们先后上书弹劾你的。”
“你现在去见皇帝,那不是给他上眼药?”
“给他上眼药”这话听着奇怪,但是张偃很快又做了解释。
“刘长这人忒不要脸,去见了薄太后的时候,还口称母后,真不知道吕后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樊市人表情一僵,又听着张偃接着吐槽道:“朝廷那边的人谁不知道,你这酒陛下都是默许的,你这会儿去找陛下面呈,倒是让御史们看到了你的自证,可是你想过没有,皇帝看到你这么做,会怎么想?”
樊市人摸了摸嘴唇上近日留出的胡须:“我没想过,你的花花肠子还挺多?”
“瞧你这话说的……”张偃脸上带着得意之色,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炫耀着道:“当初要不是凭借这些花花肠子,又怎么哄得吕后给我封王呢?”
樊市人单走一个“六”,张偃把话说的这么开,俨然有要把自己引为知己的感觉。
当然,这或许也是因为自己和张偃都是根正苗红的诸吕党,他在长安城里边,想去别处串门,人家也不敢和他过分亲近。
那么,来自己这里也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自己,亦是如此。
“我这次过来打算长住,晚些时候,我的小妾就到了。”张偃躺在藤椅上,惬意地看着窗外的蓝天。
“市人,你就不好奇,甘泉县设置了,为何至今都还没有派人过来组建县衙官邸吗?”
樊市人道:“反正来的人都是孙子,我有什么好奇的?”
“哈哈哈……”张偃得意大笑,随后却叫口水呛道,边上的仆人扶着张偃的后背,给他用力拍了十余下,那涨红的脸这才恢复了一下。
他抬起衣袖,擦掉嘴角边上的口水,隐约感觉躺在藤椅上的时候,万万说话要小心些,这口水呛道虽然呛不死人,但却难受得紧。
张偃侧着躺下,挥了挥手,让边上的仆人后退些许,这才道:
“我得到一个小道消息,不知是否作准。”
樊市人抬手道:“以为我说了玩的?我对此事当真毫无半点兴趣,甚至还不如想一下,我们晚上吃什么更有意义。”
他看着面露迟疑之色的张偃道:“我的一个小妾做的菜很好吃,她把肥肉煸炒出油,取适量的油,在小鼎内暴热后,加入切得精细的食材煸炒,味道相当不一般……”
张偃至此真的相信樊市人完全不在乎究竟谁会来这里做县令。
“得嘞!刚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你这院子外边大变样了,我出去走走。”
樊市人欣然领着张偃去参观起来。
樊市人在侧边的山坡上命人栽种了大片的桑树,往里走的一处山坳内,正打算等着春耕过去的空闲时间,招募了人手开始修建蚕房。
五月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只要管饭,就能招募到大量的精装劳动力。
人口红利这种事情,樊市人总觉得带着邪恶的味道。
他并非没有想过给这些人开点工钱,但是如果真开了这个头,长安城这边的勋贵们能把他钉在耻辱柱上一百年。
一个人,没必要和整个时代洪流抗争。
国人最大特点,就是有着牛马一样的适应性。
不管到了哪个时代,这个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的东西,都会立刻把自己主动的同化成为这个时代的一份子。
这就是为什么,总有人说,穷人都有同情心,而富人大多数有钱后,都开始变得无情了。
站在阶级的角度而言,那自然是不同阶级的屁股点不一样。
站在穷人的角度无非就是有钱的亲戚不给他多占几次便宜而引发的有无良心或者是看不起人的闲话,自觉坏了对方名声,实则蚊虫叮咬都算不上的一点伤害输出。
张偃参观了一下培育水稻苗的烂泥田,在田边掏出二弟放飞自我地给樊市人的水稻施肥后,乐着说等到秋收的时候,这里的稻子长得肥,那都是自己的功劳云云。
对于后边栽种的杏林,却毫无兴趣,还充分表达了自己对于杏子这种不该存在世界上的东西的厌恶之情。
樊市人听完这番口沫横飞的鄙夷,外加看着张偃愤怒的踩断了不下于十颗小杏树后,是真的肚子都笑疼了。
因为,吕后最喜欢吃杏子。
酸的、甜的,她都喜欢,而且是那种没有理由的喜欢。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这个道理,再过一万年也不会改变。
于是,吕后还活着的时候,她的那些子侄们,都是“杏林人士”,每一个都对杏子爱得不行。
真相总会在该死的人死了后才浮出水面。
如今亦是。
樊市人正打算带着不爱吃杏的张偃去看一下自己的甘蔗田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自己的仆人中,那个射死老虎的健壮仆从往这边飞速跑了过来。
张偃手里拿着折断的小杏树,吃惊地看着那人道:“他手里提着人头?你的家仆杀人了?”
樊市人皱着眉头,闻着一股腥风扑面而来,家仆跪在他的面前,捧着两颗血糊糊,很新鲜的人头道:
“主人,山上的野人来抢人,让我杀了!”
樊市人忍着恶心,“抢人?”
“家里的仆妇们在后边的山泉洗澡,野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想要把妇人抢走,妇人们冲回来喊人,仆带着人赶过去的时候,抓到了两个最凶的野人,剁下了头,献给主人。”
樊市人心中暗道,看你这砍人头如此熟练的动作,说你不是军队里的老油条都没人相信。
这个时代的军人以剁人头为军功,也正是为此,樊市人看着那人头脖颈上很完整的缺口,隐约有点能估算出来这人战斗力的感觉。
“有人受伤了吗?”
“都是些小伤。”仆人摇头道:“有几个仆妇仓促往回跑的时候,滑倒了摔到腿,不过不碍事。”
“把人头插在后边的山林去……”樊市人指了指视线远眺处的一片山梁道:
“将那边的树砍光了,留下一棵单独的树,修整好枝叶后,把这两颗人头挂上去。”
“诺!”
仆人立刻捧着人头离去。
看到这一幕后,张偃忽然明白过来,樊市人为什么不在乎是谁人来这里出任甘泉县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