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和信任,是并列存在,而且可以在迅速之间完成转换。
周胜之听着樊市人这话,思考了片刻后,“啪”的一拍脑袋。
“娘的,你怎么问我这个问题?你是怎么想的?我他娘怎么知道怎么办啊?”
不等樊市人说话,周胜之又道:“不过,你既然问我了,那我肯定得说,第一,你又没想过造反,也没有想要掺和到外戚那边去,所以陈平是拿捏不到你的。”
“那第二,我们就要防止陈平在这里动任何手脚,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别同意,你别忘记了,甘泉山是陛下封给你的,这就是你的了,你不同意的事情,陈平能干嘛?”
“有道理!”樊市人点头,某种意义上就是这样,我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做,你就找不到破绽。
只是,这些人为什么就这么喜欢盯着自己呢?
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舞阳侯?
樊哙?
樊伉?
樊市人。
自己是第三任舞阳侯。
如果说自己的父亲樊哙在军中威望很高,能振臂一呼万应的话。
那到了嫡兄樊伉那会儿一呼千应还是有的。
到了自己这里,一呼百应?
有个屁用。
周勃、陈平、夏侯婴、灌婴这些人都还在活着呢。
自己这一呼百应有啥用?
可是,他们为什么又这么喜欢盯着自己呢?
忽然,樊市人明白过来了。
看看樊安托就知道了,对于这些人有多大的仇恨。
而自己,甚至还能杀死自己妻儿的凶手的儿子坐在一块儿喝酒吃肉。
呃——
坏了!
从这么一个角度看,很容易就叫人想到了勾践卧薪尝胆这个故事。
原来,是自己的表现太过于不仇恨了啊!
“好的,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樊市人打翻了酒壶:“你现在走吧!”
“啊?干嘛啊?这多可惜,长安市面上都买不到呢!”
周胜之心疼得扶起酒壶来。
樊市人冷着脸道:“你提起我妻儿,便让我心痛如刀绞,还喝什么酒?你喝尿去吧!”
丢下这话,樊市人大步走开,翻身上马,就领着仆从往回赶。
周胜之一脸郁闷,然后抬手啪啪啪打自己的脸:“娘的!我怎么忘记这茬儿了,提这事儿干什么?这不是给市人心里添堵!”
“阿父啊,你看到了,你做的混帐事儿,全报应到了儿子身上了,弟妹和侄儿不过妇孺罢了,能做什么?”
边上的随从们,也急忙围了过来,不知道自己的大爷究竟和舞阳侯发生了什么冲突。
分明两人先前还在相谈甚欢的呢?
“看看看!看你娘!收拾收拾!走!”
穿过前方的松林后,樊市人看到了下马休息的樊安托。
汉初骑马,没有高桥马鞍,也没有马镫,全靠骑马的人用双腿勾住马肚子。
这就非常考验骑术了。
“阿兄!”樊安托急忙站起身来,笑着指着身边几只猎物道:“淳于先生的医术高超,我这条手恢复过来有八九成了!”
“嗯,走吧,回去了!”
樊市人仰头道。
樊安托先是一愣,随后兴奋起来,跳上马背,招呼着其他的家仆们:“拿上猎物,我们回去!”
没见到周胜之,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回到别院中,樊市人命令仆人去把猎物剥洗干净,然后自己设宴,顺带着打发走陈平。
不曾想,淳于意和另外三个医者忽然来找他,详谈后,方才知道,这四人打算去天下游学一番,扩充自己的医学知识,好为后续著书立作做足准备。
樊市人感觉这才是有理想的人生啊!
不过,他如果只是个普通的侯爵,那完全有可能上书皇帝,然后去做这件事情的。
只是可惜,他的身份太敏感了,别说他,就是弟弟樊安托也不可能离开朝廷的视线之外。
“我为先生们开符传,持此符传,凡是我大汉境内任何地方的官驿,都可以安歇。”
樊市人微笑道:“我这个舞阳侯,还是有这么些许权力的,若是先生等在路上路费不够,也可以找官驿补充,挂舞阳侯府的账目。”
“君侯如此大恩,我等都不知该如何报答啊!”
“子烨先生言重了,我等都是为了修一本可以传世的医典,这不算什么。”
樊市人让樊安托取来了毛笔和空竹简,分别写了四份符传,然后加盖上自己舞阳侯的大印。
毫不夸张的说,拿着这个符传,真的可以在大汉帝国境内任何地方公款吃喝了。
毕竟,没有谁真的会那么不长眼,找舞阳侯樊市人来报账的。
就这么四个人,能吃喝多少?
在帝国高层而言,舞阳侯是新朝需要拉拢又需要防备的对象。
毕竟,汉帝国开国之后,那么多老臣子都还在看着。
和樊哙有过命交情的人那么多。
西汉开国功臣表上一百四十五人,并非全部都死光了。
这一百四十五人中,有大部分,都是樊哙的老部下。
战场上杀出来的情义,有时候远胜于同胞骨肉的兄弟情。
真要是让樊哙彻底绝后了,这些人会怎么想?
但是,往下走就不一样了。
舞阳侯樊市人不管怎么落魄,对于下边的人而言,那都是天穹上高座九重天的存在。
目送着四人离去后,樊市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叫来了樊安托道:
“安托,晚些时候,你去陪宴,就说我今日外出射猎感染风寒,不宜见人,将陈平送走便是。”
他还叮嘱道:“宴会上,你少说话,陈平若是说什么,你就说你不懂的,一切都看皇帝陛下定夺。”
既然大家都认为此前宫门前那番话,是外戚薄昭让自己说的,那就加深一下这种误会好了。
让薄昭吸引一下周勃陈平这些人的火力也好,别总盯着自己拉屎几次这种事情都要弄清楚。
恶心!
纯纯的恶心!
“阿兄放心,我晓得如何做!”樊安托立刻点头退下。
这时候,周胜之已经找到了周亚夫,面露愧色道:“二弟,我们走吧!”
“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和舞阳侯辞别?”
“别说了,我……我冲动之下,说错话了,他正在生我的气呢,辞别作甚?过上一些时日来,他不生气了,我们再说便是。”
周胜之倒也爽快,完全没有半点埋怨好兄弟的意思。
周亚夫思量片刻,想到了陈平此前说的那件事情。
但也不是贪恋区区一个县令的官职,而是陈平此人行事过于阴险狡诈,一不小心就会被逃入圈套之中。
所以……那是早上的周亚夫和陈平说的要出任未来甘泉县的县令,和现在的周亚夫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黄昏时分,当陈平怀着愉快的心情来赴宴,却只是看到了一个脸色阴沉,宣称兄长樊市人射猎感染风寒,不宜待客的樊安托,而不见周胜之和周亚夫兄弟两人后……
一个令陈平自己都差点笑出声的事实摆在了他面前。
“乃翁竟然叫那孺子摆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