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深谈:权力迷宫的入口
凛冬的余威尚未散尽,安平县城的上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透着一股沉闷的压抑。寒风依旧料峭,卷起街角的残雪和尘土。悦来客栈后院的杂役房内,云湛盘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双眸紧闭,如同入定的老僧。怀中的青铜虎符紧贴胸膛,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昨夜与张子谦的深谈,那些关于汉室权力核心的秘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荡起一圈圈危险的涟漪。
景帝的猜忌、刘陵的狠辣、刘彻的躁动、汉唐边境的烽烟……这些信息碎片在他脑中飞速旋转、组合、推演。一个表面平静、内里却如同沸腾熔岩的深宫图景,在他眼前缓缓展开。他清晰地看到了潜在的利用点——汉唐冲突是导火索,太子与长公主的势同水火是炸药桶!若能巧妙引燃……但前提是,他必须掌握更精确、更深入的情报!张子谦的窗口,必须开得更大。
“笃笃笃…”轻微而规律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云湛的思绪。他瞬间睁开眼,眼神锐利如鹰,随即又恢复成客栈护院“云七”那种略带木讷的平静。他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张子谦。书生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外面罩了件半旧的棉坎肩,清瘦的脸上带着一丝熬夜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包。
“云兄,叨扰了。”张子谦拱了拱手,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昨夜匆匆一别,意犹未尽。今日特意买了些‘松鹤楼’的酱牛肉和炊饼,还有一壶‘玉泉春’,特来与云兄小酌几杯,也…也再聊聊这天下之事。”他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和一个小酒坛,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雅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显然,昨日与云湛的交谈,让他这个空有满腹经纶却无人倾诉的落魄书生,找到了难得的知音和听众。
云湛侧身将他让进屋内。逼仄的杂役房因为张子谦的到来,似乎也多了几分生气。两人将破旧的木桌搬到炕边,铺开油纸包,酱牛肉浓郁的香气和炊饼的麦香顿时弥漫开来。张子谦斟满两碗清澈的“玉泉春”,酒香虽不醇厚,却也清冽。
“云兄请!”张子谦举碗相邀。
“请。”云湛端起碗,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他没有客套,直接切入正题:“张兄昨日所言,朝堂之事,如管中窥豹,令人心潮难平。云某僻处边陲,只知刀兵,不识庙堂风云。这长公主刘陵,权势熏天至此,竟能凌驾于太子之上?太子乃储君,国之根本,难道陛下…就如此放任?”
张子谦放下酒碗,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云兄有所不知。陛下…唉,陛下近年龙体欠安,性情也愈发…难以捉摸。长公主刘陵,不仅是陛下胞妹,更因其早年…咳咳,”他谨慎地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因其早年曾于陛下有扶助之功,深得陛下信重。加之其手段了得,心机深沉,在朝中经营多年,‘陵党’势力盘根错节,早已渗透六部、御史台,甚至…部分禁军!”
他夹起一片酱牛肉,却无心品尝,继续道:“盐铁专营、漕运命脉、甚至部分赋税的征收转运,皆在其掌控之中!财权在握,便如握住了朝廷命脉。太子殿下虽居东宫,但羽翼未丰。长公主常以‘辅佐’之名,行掣肘之实。凡太子所提之政见,所荐之人才,多遭‘陵党’阻挠攻讦。太子年轻气盛,欲效法先祖开疆拓土,立不世之功以固储位,这本是正途。然则,长公主似乎…更乐于看到边境不宁。”
“哦?这是为何?”云湛眼中精光一闪,这正是他关心的核心。
“边境有警,则军费浩繁。”张子谦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长公主掌控财源,军需调配绕不开她!此为其一。其二,太子若急于求成,贸然兴兵,胜则其功难掩,但若败…或久战无功,则其威望必损,长公主便可借机发难!再者,战事一起,朝野视线聚焦于外,长公主在内行事…便更少掣肘。听闻…她与一些藩王过往甚密…”他点到即止,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
云湛心中雪亮:刘陵需要边境冲突作为她权力游戏的筹码!这与他利用冲突脱身甚至复仇的目标,在某种程度上…竟有诡异的交集点!
“那…陛下难道不知?”云湛追问。
“陛下?”张子谦苦笑一声,饮了口酒,“陛下或许知,或许不知,或许…装作不知。近年陛下深居简出,愈发多疑。对封疆大吏、宗室亲王猜忌日深。上月,南郡太守陈敏,不过是在与友人私信中,感慨了几句‘储位关乎国本,宜早定分,免生觊觎’,不知如何被密探侦知,竟被扣上‘妄议立储,图谋不轨’的大帽!圣旨下,抄家灭族!陈敏乃两榜进士出身,素有清名,竟落得如此下场…朝野震动,人人自危!”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和悲哀,“此等情形下,陛下对长公主与太子之争…只怕是乐见其成,或…无力掌控了。”
云湛沉默地咀嚼着炊饼,心中对汉室最高权力核心的认知愈发清晰:一个看似至高无上实则暮气沉沉、疑心深重的皇帝;一个野心勃勃、手段狠辣、掌控实权的长公主;一个急于证明自己、却处处受制的年轻太子。三者构成的权力三角,充满了致命的张力,如同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而汉唐边境的摩擦,就是那根不断靠近火星的引线。
“张兄见识广博,令人叹服。”云湛放下碗,诚恳道,“这些秘闻,张兄如何得知?”他需要确认张子谦消息的来源和可靠性。
张子谦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有怀念,也有一丝苦涩的自傲:“家父生前,虽只是县衙一介刀笔小吏,职位卑微,然其为人方正,处事勤勉,又写得一手好字,常被知府衙门借调去誊抄邸报、整理案卷文书。先父心思缜密,记忆超群,归家后常将所见所闻记录于私札…其中不乏一些…不便明言的朝野动向、官场秘闻。”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子谦自幼随侍父亲左右,耳濡目染,加之熟读父亲遗留的手札笔记…虽不敢说尽知天下事,但对这庙堂风云,地方吏治,也算略知皮毛。再者,县学之中,几位同窗好友,家中或有人在州府、甚至京中为吏,私下聚会,也难免议论时局,互通消息。”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多是些捕风捉影的市井传言,真伪难辨,云兄听听便罢,切莫当真。”
云湛心中了然。张子谦的消息来源,主要是其父遗留的私札笔记(可能包含一些抄录或记忆的官方文书、邸报片段),以及通过落魄文人圈子(县学同窗)间接获得的、经过层层过滤和演绎的官场传闻和小道消息。虽然细节可能失真,但大的脉络和关键人物的性格、矛盾,应该是相对可靠的。这正是一个处于权力外围、信息链条末端的落魄书生所能接触到的极限。
“张兄过谦了。”云湛举碗,“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云某敬你。”
两人对饮一碗。借着酒意和信任的加深,云湛看似随意地问道:“张兄,那唐盟…究竟是何等模样?竟能与我大汉在边境相持?”
张子谦精神一振,谈到这个,他显得更有把握些:“唐盟,非一国也。乃是东方数州强藩,联合数十城邦、世家大族,仿效上古诸侯会盟之制,结成的庞大联盟!其核心为‘唐国公’李氏,据说乃前朝皇族遗脉,雄踞河东,兵精粮足。盟内制度严明,法度森严,尤重军功。其‘玄甲军’之名,云兄或也听闻,人马俱着重甲,刀枪难入,冲锋陷阵,势不可挡!更有强弩劲旅,不逊于我汉军。”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警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钦羡:“唐盟与我汉室,隔黄河、虎牢、函谷天险相望。近年来,因其内部整合渐成,实力大增,对我中原富庶之地觊觎之心日炽。边境摩擦,多因争夺关隘、商道、盐池、矿山而起。唐盟斥责我汉室苛待商旅,强征重税;我朝则指责唐盟纵容马匪,侵扰边民,收留叛将…其实,不过是双方开战的借口罢了。太子欲建功立业,唐盟何尝不想饮马黄河?长公主…恐怕也乐见其成。”他再次将话题引回了权力斗争的核心。
云湛默默记下这些关键信息:唐盟的联盟性质、核心力量(李唐)、精锐兵种(玄甲军)、冲突焦点。一个强大的对手,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战场。
(二)茶馆风云:市井中的朝堂回响
为了获取更广泛、更即时的信息,也为了进一步融入汉地生活,云湛接受了张子谦的提议,前往安平县城最大的茶馆——“一品香”听书。张子谦说,这里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各种消息传播最快的“风口”。
“一品香”茶馆位于县城最繁华的十字街口,两层木楼,飞檐翘角,气派非凡。还未进门,鼎沸的人声便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跑堂的吆喝声、茶碗的碰撞声、嗑瓜子的噼啪声、说书人醒木的拍案声、茶客们的高谈阔论声……交织成一曲喧闹的市井交响。
张子谦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稔地跟柜台掌柜打了招呼,领着云湛在二楼一个靠窗、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跑堂麻利地上了两碗碧螺春和一碟五香瓜子。云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楼下大堂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贩夫走卒、行商坐贾、落魄文人、闲散衙役;楼上雅座则多是些衣着体面的商贾和士绅模样的人。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茶叶、汗味、脂粉味和瓜子壳的味道。
今日说书的内容,正是当下最热门的时事——汉唐边境摩擦!说书人是个精瘦的老者,山羊胡,声音洪亮,唾沫横飞。
“…话说那虎牢关外,野狼谷中!我汉军威武之师,正与那唐盟玄甲铁骑对峙!但见那玄甲军,人如虎,马如龙,全身铁甲包裹,只露一双眼睛,寒光闪闪!手中丈八马槊,碗口粗细!列起阵来,真个是铁壁铜墙,水泼不进!”说书人一拍醒木,啪!“列位看官,你道这玄甲军为何如此了得?皆因那唐盟,重军功,赏罚分明!斩一首级,赏田十亩!斩一敌将,赏金百两!更有那‘府兵制’,兵农合一,悍不畏死啊!”
“好!”“打他娘的!”楼下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和粗鲁的喝骂。
说书人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然则,我汉军将士,亦非孬种!关内儿郎,保家卫国,何惜此头!奈何…奈何…”他故意拉长声调,吊足胃口,“奈何后方粮饷不济!军械老旧!更有那贪墨军饷的蠹虫,层层盘剥!将士们饥寒交迫,手持钝刀,如何抵挡那如狼似虎的铁甲洪流?上月野狼谷一战,我汉军…虽浴血奋战,然…损失惨重啊!”他声音哽咽,捶胸顿足。
茶馆里顿时一片哗然!愤怒的议论声四起:
“他娘的!又是贪官污吏!”
“老子交的‘剿饷’都喂狗了吗?”
“听说押送粮草的官儿,在路上就把粮食倒卖给唐盟奸商了!”
“还不是‘陵党’那帮孙子搞的鬼?盐铁漕运都在他们手里,指头缝里漏点油,就够当兵的吃饱了!”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有人惊恐地提醒。
“陵党”二字一出,楼上雅座几个原本高谈阔论的商贾,顿时噤声,交换着惊惧的眼神,匆匆结账离去。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压抑。
张子谦在云湛耳边低语:“看到了吗?民怨已起。矛头直指长公主一党。这说书人…背后怕是有人指使,故意煽动。”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云湛默默点头。这茶馆如同一个微缩的朝堂,说书人是传声筒,茶客的反应就是民意的风向标。刘陵掌控经济命脉却导致军需匮乏,这矛盾已被摆上台面,成为攻击她的武器。而“陵党”二字带来的恐惧,更直观地展示了刘陵势力的恐怖威慑力。
这时,邻桌几个行商模样的汉子,显然刚从东边过来,正低声交谈,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入云湛耳中:
“…虎牢关现在风声鹤唳,进出盘查严得吓人!咱们那批货,差点就扣下了!”
“听说没?唐盟那边放出风声,说只要咱们这边肯开放几个关市,降低盐铁税,他们愿意暂时休兵…”
“哼!休兵?做梦!太子爷能答应?我听说东宫那边放出话来,要募集死士,组建新军,准备给唐盟点颜色看看!连招募的榜文都拟好了,叫什么‘敢战营’!赏格极高!”
“募兵?钱从哪来?还不是加税?倒霉的还是咱们老百姓!”
太子刘彻欲组建新军“敢战营”?云湛心中一动。这是一个信号,表明太子不甘受制于刘陵掌控的旧军体系,试图建立自己的嫡系力量!矛盾在升级。
张子谦也听到了,眉头紧锁:“太子…还是太急了。此举必遭长公主激烈反制。内耗加剧,于国何益?”他忧国忧民的书生气又上来了。
云湛却看到了机会。太子的新军需要人,尤其是能打仗的人…这或许是一条接近权力核心、甚至利用其矛盾的缝隙?当然,风险也极大。
在茶馆嘈杂的信息流中,云湛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窥视感。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扫过。在楼下大堂一个不起眼的柱子旁,坐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穿着普通的灰色棉袍,面前只放着一碗最便宜的粗茶。他看似在听书,但眼神却不时地、极其隐蔽地瞟向二楼他们这个角落,尤其是…在云湛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那人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带着一种特定的节奏。
云湛的心微微下沉。绣衣使者?还是长公主的密探?他们果然盯上来了!是因为自己频繁接触张子谦?还是因为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边镇武人,引起了注意?他更加确定,自己某些细微的异族特征(比如偶尔习惯性盘腿而坐的姿势,比如切割食物时下意识的手法),或者对某些汉地常识的陌生感(比如对一些市井俚语的反应),可能已经暴露了破绽。
(三)药铺惊魂:虎符异动与暗影迫近
离开喧闹的茶馆,张子谦见云湛气色似乎不太好(主要是伪装伤后体虚),便提议去城东的“回春堂”抓几副调理气血的草药。云湛也需要补充一些治疗旧伤和压制左臂毒性的药材,便同意了。
回春堂是安平县最大的药铺,门脸气派,药香浓郁。坐堂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人称孙大夫。铺子里抓药的人不少,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
张子谦显然是这里的熟客,与孙大夫寒暄几句,便替云湛说了症状:北地逃难而来,旧伤未愈,气血两亏,尤其左臂经络不畅(模糊描述麻痹感)。孙大夫仔细给云湛把了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沉吟道:“小哥体质倒是强健,只是旧伤损了根基,又兼忧思劳顿,气血阻滞。左臂…似有陈年痹症?老夫开个方子,益气活血,通络化瘀为主。”他提笔写下方子:黄芪、当归、赤芍、川芎、桃仁、红花、地龙、桂枝…又特意加了一味“三钱重楼”,嘱咐道:“此药有轻微解毒之效,于你臂上痹症或有裨益,但性烈,不可多用。”
云湛心中微凛。这老郎中果然有些门道,竟能隐约察觉到他左臂的异常并非单纯伤损,而是与“毒”有关?虽然他用“痹症”掩饰过去,但也让云湛更加警惕。
伙计拿着方子去抓药。等待的间隙,药铺里又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人引起了云湛的高度警觉!那人身材中等,穿着半旧的靛蓝色棉袍,像个普通小商人。但云湛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之前在茶馆里暗中窥视他们的那个灰衣人!他换了身衣服,但走路的姿势、眼神的锐利度(虽然极力掩饰),以及那种刻意融入人群却又格格不入的气质,瞒不过云湛这种在生死边缘锤炼出的直觉!
那人没有看云湛,而是走到柜台另一边,向伙计询问一种治疗风寒的成药“荆防败毒散”,语气自然。但云湛能感觉到,对方的一部分注意力,如同无形的蛛丝,始终缠绕在自己身上。更让他心惊的是,当那个蓝袍人靠近药柜,与抓药的伙计低声交谈时,云湛敏锐地捕捉到,那人腰间似乎悬挂着一块不起眼的、半个巴掌大小的青白色玉牌,玉牌表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带着道门韵味的符文光泽一闪而逝!这光芒,与长城脚下那个锦衣卫暗桩的玉符,何其相似!虽然形制可能不同,但那股独特的能量波动感觉,让云湛怀中的虎符都似乎微微悸动了一下!
绣衣使者!绝对是绣衣使者!他们不仅盯梢,甚至开始近距离接触了!危险迫在眉睫!
就在云湛心神震动,竭力压制体内因虎符微动而产生的一丝能量涟漪时,意外发生了!药铺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衣衫褴褛、面色癫狂的乞丐,不知为何发了疯,挥舞着一根捡来的粗木棍,嚎叫着冲进药铺,见人就打!目标似乎正是那个坐堂的孙老大夫!
“庸医!还我儿子命来!!”乞丐嘶吼着,一棍子砸向药柜!瓶瓶罐罐哗啦碎了一地!人群顿时大乱,尖叫四起!
混乱中,那蓝袍绣衣使者眼神一凛,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显然藏着武器!他的目标是控制那个疯子乞丐!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出于本能,或者是为了在混乱中制造更大的脱身机会,云湛动了!他没有冲向乞丐,也没有保护孙大夫(有药铺伙计已经扑上去),而是借着人群推搡拥挤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那个正欲拔出兵刃的蓝袍绣衣使者身后!他仅用那只麻痹的左臂,看似慌乱地向前推搡,实则精准地用手肘,带着一股阴柔的寸劲,狠狠撞在对方后腰的“命门穴”上!同时,右脚极其隐蔽地勾了一下对方支撑腿的脚踝!
这一下又快又刁钻,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在混乱的掩护下,无人察觉。
“呃!”那蓝袍人只觉得后腰一阵剧痛酸麻,仿佛被毒蝎蛰了一下,半边身子瞬间使不上力,拔武器的动作顿时僵住!紧接着脚下一绊,身体失去平衡,“噗通”一声向前栽倒,正好撞在另一个被吓得惊慌失措的妇人身上,两人滚作一团,狼狈不堪!
混乱加剧!趁着这宝贵的瞬间,云湛一把拉住还在发懵的张子谦,低喝一声:“走!”如同游鱼般,在混乱尖叫的人群中快速穿梭,迅速从药铺的后门溜了出去,消失在狭窄的后巷之中。
直到跑出两条街,确认无人跟踪,两人才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张子谦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刚…刚才怎么回事?那人…?”
“不知道,像是寻仇的疯子。”云湛喘着粗气,刻意表现出惊魂未定的样子,捂着肋下(假装伤口疼痛),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张兄,今日多谢,我先回客栈了。你也快回家,近期…尽量少出门。”他必须提醒张子谦注意安全。
张子谦看着云湛“苍白”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不疑有他,连忙点头:“云兄保重!你也小心!”两人匆匆分开。
云湛独自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寒风似乎更冷了。药铺的混乱是意外,但他的应对却极其冒险。那个绣衣使者绝不会认为自己是意外摔倒。他近距离接触了自己,很可能已经发现了更多疑点!更让他心惊的是,在撞倒对方、身体接触的刹那,他怀中的虎符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灼热感!仿佛对那绣衣使者身上的玉牌产生了某种感应!这虎符的秘密,似乎与这些朝廷秘卫的法器有着某种未知的联系!探索虎符的欲望,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熊熊燃烧起来,与迫近的危险感交织在一起。
(四)蛛网收紧:阴影中的窥伺与抉择
回到悦来客栈,云湛立刻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掌柜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闪烁和探究,几个平时还算熟络的伙计,也似乎有意无意地避着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
他不动声色地回到杂役房,关上房门,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行李和藏匿虎符的位置,确认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但这并不能让他安心。绣衣使者的触角,显然已经伸到了这里。
傍晚时分,云湛在客栈后院巡视时,再次发现了异常。客栈斜对面的巷口,多了一个蹲着卖烤红薯的小贩。天气寒冷,卖红薯本不稀奇。但那人过于“敬业”了,眼神很少停留在自己的炉子上,反而时不时地瞟向客栈门口和后院方向。而且,他烤红薯的手法生疏,火候明显不对,几个红薯都烤得焦黑。更关键的是,云湛注意到,那小贩的袖口处,隐约露出了一小截靛蓝色的棉布内衬——与白天药铺那个蓝袍人外袍下的内衬颜色一致!
换汤不换药!还是那个绣衣使者,或者他的同伙!他们不仅没有放弃,反而加强了监视!目标明确地锁定了悦来客栈,锁定了“云七”!
云湛的心沉到了谷底。对方显然已经将他列为高度可疑目标。张子谦那边…恐怕也难逃监视。他装作没看见,继续巡视,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他能感觉到不止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芒刺在背。
夜深人静。云湛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休息。他盘膝坐在炕上,将怀中那枚冰冷的青铜虎符取了出来,放在掌心,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仔细端详。虎符造型古朴狰狞,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上面布满了繁复到令人目眩的纹路,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指尖划过那些凹凸的纹路,王庭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再次浮现,那股冰冷狂暴的意志似乎又在蠢蠢欲动。
“你到底是什么?”云湛在心中低语。他尝试集中精神,将意念沉入虎符。左臂的麻痹刺痛似乎成了某种媒介,让他的精神更容易触及某种冰冷而浩瀚的“存在”。这一次,他不再压制,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意念,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渗入那纹路构成的迷宫。
嗡…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在云湛脑海中响起!比在长城遇险时更加清晰!与此同时,虎符表面那些繁复的纹路,在月光下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有极其黯淡的光华在其中流转了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却精纯的能量感,如同电流般顺着他的指尖,流入他的手臂,瞬间驱散了左臂的一部分麻痹感,带来一丝奇异的舒泰,但转瞬即逝!
云湛心中剧震!有效!这虎符果然蕴藏着神秘的力量!而且似乎能被他初步引导和吸收?虽然极其微弱,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它不仅能毁灭,似乎…也能滋养?这发现让他既兴奋又恐惧。兴奋于掌握了新的力量钥匙,恐惧于这力量背后的未知与反噬的风险。
就在这时!他超常的感官捕捉到客栈围墙外,极其轻微的、衣袂破风的声音!不止一个人!动作迅捷而专业,如同夜行的狸猫!他们似乎…在客栈外围布控?还是准备潜入?
危险!前所未有的危险感瞬间攫住了云湛的心脏!绣衣使者要动手了?还是黑冰台的人终于追踪而至?他瞬间将虎符贴身藏好,如同最机警的猎豹般无声无息地滑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几个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正如同壁虎般吸附在客栈外围的墙头和相邻的屋顶上!他们穿着紧身的夜行衣,动作协调,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无声地比划着手势,目标直指——他所在的杂役房区域!其中一人的身形轮廓,与白天那个蓝袍绣衣使者极其相似!而在更远处的街角阴影里,似乎还有一道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气息在蛰伏,如同毒蛇盯住了猎物!
云湛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张子谦这条线暴露了他的异常关注;药铺的接触让对方确认了他的威胁性;而自己身上无法完全掩饰的异族特征和不明来历,足以让绣衣使者将他列为必须控制或清除的目标!对方已经完成了初步调查和布控,今夜,就是收网之时!
前有堵截(绣衣使者),后有追兵(可能随时出现的黑冰台),身怀重宝(虎符),身处敌境!云湛眼中那片“燃烧的冰原”,冰层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其下毁灭的熔岩奔涌咆哮!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五)祸水东引:深渊边缘的落子
逃?客栈已被包围,硬闯九死一生,且会彻底暴露,引来更疯狂的追杀。更重要的是,“追影”还在山中,他不能抛下它。隐藏?对方显然已经锁定了他,杂役房无处可藏。束手就擒?绝无可能!虎符的秘密和他自身的价值,只会让他生不如死!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云湛的脑海!祸水东引!将追捕他的绣衣使者,引向汉唐冲突的焦点——虎牢关方向!利用两国军队的对峙和混乱,制造脱身的机会!甚至…可以尝试利用太子刘彻正在组建“敢战营”的机会!
这个计划风险巨大,如同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跳舞,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但这也是目前唯一能破局的险棋!
云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意和熔岩般的毁灭冲动。冰原的表面重新凝结,坚硬而冰冷。他迅速扫视屋内,目光落在墙角一堆替换下来的、沾满油污的客栈杂役旧衣服上。一个计划瞬间成型。
他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外衣,换上那身最破旧、油污最重的杂役服。然后,他拿起桌上喝剩的半碗凉茶,猛地泼在自己脸上和头发上,又抓了一把地上的尘土,胡乱抹在脸上和脖子上。瞬间,他变成了一个浑身脏污、散发着汗酸和油污味道的、再普通不过的客栈杂役。
接着,他拿起门后的扁担和两个空水桶,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房门,低着头,用一种带着睡意和不满的、含混不清的本地口音嘟囔着:“催催催!大半夜的催命啊!水缸不是还有水吗…”他趿拉着破鞋,脚步踉跄(故意加重跛态),摇摇晃晃地朝着通往前院的走廊走去,仿佛是被谁叫起来去后院井里打水的模样。
他的突然出现,显然出乎了外面监视者的意料!几个埋伏在屋顶和墙头的黑影明显愣了一下,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停滞。他们显然没料到目标会以这种方式、在这个时间点主动出现,而且…形象与之前的情报似乎有些出入?
就是这瞬间的迟疑!
云湛在走到走廊中段,一个视觉死角的瞬间,身形猛地一晃!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中的扁担和水桶“哐当”一声脱手飞出,砸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而他本人则“哎哟”一声,顺着走廊旁边的楼梯,骨碌碌地滚了下去!动作夸张而狼狈!
“什么人?!”
“有动静!”
客栈值夜的伙计被惊动,提着灯笼从前院跑了过来。埋伏的黑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节奏,一时不知是否该立刻动手。
云湛滚到楼梯底部,蜷缩着身体,抱着腿(佯装摔伤了腿),发出痛苦的呻吟,嘴里还骂骂咧咧:“哪个天杀的…把…把烂菜叶子丢在楼梯上…摔死老子了…”他满脸污泥,头发散乱,身上的油污在灯笼光下更加明显,活脱脱一个倒霉的夜班杂役。
值夜伙计看清是“云七”,松了口气,又有些恼火:“云七?你搞什么鬼?大半夜的作死啊?”
“我…我去打水…滑…滑倒了…”云湛痛苦地喘息着。
趁着伙计上前查看、灯笼光线晃动的瞬间,云湛蜷缩的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弹簧,猛地弹起!速度快到极致!他并非冲向门口,而是扑向客栈一楼大堂通往后厨的侧门!那里平时很少有人走,而且…靠近客栈堆放柴火的偏僻小院!
“拦住他!”房顶上一个黑影终于反应过来,厉声喝道!同时,几道黑影如同大鸟般从屋顶扑下!
晚了!
云湛在扑向侧门的同时,左手(麻痹的左臂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抓起旁边一张沉重的榆木条凳,狠狠砸向追来的黑影!同时,右手从怀里摸出白天在铁匠铺顺来的几枚边缘锋利的铁钱镖,看也不看,灌注内力,向后猛地甩出!
“咻咻咻!”铁钱镖带着凄厉的尖啸,分射几个方向,不求伤人,只为阻敌!
砰!条凳砸在一个黑影匆忙格挡的手臂上,木屑纷飞!黑影闷哼一声,身形一滞。铁钱镖也逼得另外两个黑影闪身躲避!
借着这微不足道的阻滞,云湛已经撞开侧门,冲进了堆满柴垛的黑暗小院!他没有丝毫停留,如同猿猴般敏捷地翻过低矮的后墙,落入外面漆黑一片、污水横流的小巷之中!
“追!”
“他跑了!”
“发信号!”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呼喝声和尖锐的鸣镝声!
云湛在迷宫般的小巷中亡命狂奔,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专挑最黑暗、最狭窄、最肮脏的路径。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岔路,这是他作为护院早就摸清的地形。他必须甩掉身后的尾巴,哪怕只有片刻!
在一个堆满垃圾的岔路口,云湛猛地停下,迅速脱下那身沾满油污的杂役外衣,团成一团塞进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深处。露出里面相对干净的里衣。他抓起一把污泥,再次快速涂抹在脸和裸露的皮肤上,改变肤色和轮廓。然后,他朝着与虎牢关方向截然相反的——城南贫民区,发足狂奔!他要制造一个逃向南方山林的假象!
在绕了几个大圈,确认暂时甩掉了最紧的追兵后(他能听到远处不同方向传来的呼哨声和狗吠声,追兵被误导分散了),云湛如同鬼魅般折返,悄无声息地潜入城南靠近城墙根的一片荒废的城隍庙废墟中。这里断壁残垣,蒿草丛生,是绝佳的临时藏身点。
他靠在冰冷的断墙后,剧烈喘息,肋下的旧伤因剧烈奔跑而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惊的是怀中的虎符。在刚才亡命奔逃、精神高度集中和杀意沸腾的时刻,虎符再次变得灼热!那股冰冷的能量仿佛被激活,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身体,不仅驱散了部分疲惫,甚至让他受伤的左臂都恢复了些许知觉和力量!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杀戮渴望,冲击着他的意志!
他必须立刻做出下一步行动!假象只能拖延一时。绣衣使者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他需要利用这短暂的时间窗口!
虎牢关!太子刘彻的“敢战营”!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暂时栖身并利用混乱的地方!他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接触到核心混乱的身份。
云湛的目光,落在了庙宇残破神像脚下,一个被丢弃的、沾满泥污的破旧褡裢上。那似乎是某个落魄行商或逃难者遗落的。他走过去,翻检着。里面只有几件破衣服,一些干硬的饼渣,还有…一张被揉得皱巴巴、边缘破损的黄色纸张。
云湛展开那张纸。借着破庙穹顶透下的惨淡月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内容——赫然是一张招募“敢战营”死士的榜文!虽然破损,但关键信息犹在:
“东宫谕令:募敢战之士!赴国难,卫边关!凡勇力过人、弓马娴熟者,不论出身,一经录用,赏安家银五十两!斩敌立功,另有厚赏!即日起,于虎牢关外‘募兵点’应募!此谕!”
榜文下方,盖着一个鲜红的、模糊的印鉴,似乎是东宫詹事府的印章。
云湛眼中寒光爆射!天赐良机!这就是他需要的“身份”和“通道”!他将榜文小心抚平,揣入怀中。目光再次投向东北方向——那是虎牢关的方向,也是烽烟将起、血火交织的深渊!
他最后望了一眼安平县城的方向,那里有还在被监视的张子谦,有藏在山中的“追影”…他必须活着回来!然后,他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朝着东北方,朝着那未知的杀局与希望并存的虎牢关,疾驰而去!身后,安平县城的夜空,被绣衣使者发出的紧急信号焰火映照得一片血红!追捕的大网,已然全面撒开!而他,正主动投身于一场更大的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