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鼎:1638 第7章 南阳仓(下)

作者:云无风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6-19 19: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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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将雪地踩成黑泥时,三百新兵捧着麦袋瑟瑟发抖。赵四狗正带人操练突刺,木棍捅在草人胸口发出闷响。有个瘦猴似的少年被对手捅翻在地,爬起来时厉如恶鬼,嘶吼着又上前拼杀。

“还不够。”左梦庚皱起眉头,摩挲着虎符上凝固的血痂,“去流民里再筛一遍,凡脚背有茧、虎口带疤的,别管是不是看着风吹两边倒,全都带来。”

“虎口好说,那脚丫子能看出啥名堂?”王铁鞭挠着络腮胡,刀背上缠的十七只人耳随动作摇晃。

“马镫磨的茧,弓弦勒的疤。”左梦庚眯眼望向人堆。史书里说李自成残部惯藏于流民,这些马匪脚背必有经年旧伤——当然明军残部也是如此。就像此刻缩在墙根的一个半老汉子,破草鞋里露出的脚趾关节便粗大如树瘤。

“顺便,那些死人耳朵扔了吧。十七级人头,我记得了。”左梦庚面无表情地说道。王铁鞭咧嘴一笑,伸手将那一溜僵硬的耳朵一片一片从刀背上扯掉。

交待完这些,左梦庚回到发粮征兵处的篝火旁,正在行文的方以智狼毫笔突然抖了抖,墨汁污了“仁政”二字。

“将军好手段。”他慨然将笔一搁,清癯的脸上映着跳动的火光,“杀一人而服万众。”

“比不得方公子笔著春秋。”左梦庚抛过镶银角酒囊,“听说公子欲请复社将这份《南阳安民记》传抄江南?”

方以智的脊背顿时僵直——所谓的《南阳安民记》他才刚写了个开头,什么“欲请复社传抄江南”,完全是没影子的事。这位左少帅哪里是“听说”,分明就是来提醒自己兑现约定的。毕竟,他确实如约放粮给了南阳流民,现在该是自己履约的时候了。

“将军以为学生方才是在夸您?”方以智定了定神,摇头道,“南阳自古富庶,名门颇多,但大多起于耕读,素来自重民声,少有失德之举。以我朝而言,南阳王氏、沁阳焦氏等,往往族中皆有过部堂高官,乃至阁部者。

唯曹、彭两家不然,昔河南民变,起于‘河南四大凶’,而曹氏便居四凶之首。至于彭氏,他家本是江西大户,祖上出赣,至禹山脚下乃定,此后联姻曹氏,遂渐成大族……”

“如此说来,我今日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左梦庚呵呵一笑,似乎浑然不觉方以智话中提醒之意。

“将军说得当真轻巧,来日曹、彭一怒,将军便是有左帅庇护,不至于有大的凶险,但只怕也得挪个地儿,从此难在南阳立足。”

左梦庚尚不及回答,城门外忽起马蹄雷鸣。三百铁骑冲破暮色,玄色铁甲上凝着冰壳,宛如一群从幽冥闯出的修罗。为首将领一身霜雪,却高举鎏金令牌,声如洪钟:“左帅军令!中原留守兵丁悉归少帅调遣!”

左梦庚极为惊诧,是左家军的人?便宜老爹北上勤王,怎能这么快派人来援?又怎会这么快知道许州已失而我跑来了南阳?

或许是他这几日为情势所迫,思维异常敏捷,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左良玉对那些降服的农民军其实没那么信任,早在其中悄悄安插或者收买了细作,因此他们在发动反叛之前的商议过程中便泄了密,消息被细作传到了左良玉耳中。

只不过这些细作必然只对左良玉本人负责,所以竟然无人来给我这位留在许州看家的少帅通风报信。嘶……且慢,似乎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这少帅人缘太差,细作只要没有左良玉在事前的特别交代,他们就假装不知道我会有危险?

草,左梦庚啊左梦庚,你还真是个废物点心,难怪左良玉死后你能真正指挥得动的就那么点人。

心思电转之间,那将领已然飞马近前。左梦庚忽觉十分眼熟,正欲开口,对方却更是激动,翻身下马拜伏在地:“郝效忠拜见少帅!”

左梦庚心中一动,飞快思索:看来这人和“我”很熟,应该是便宜老爹的心腹之辈。

他面上立刻露出激动的笑容,上前将郝效忠扶起,热络地问道:“郝游戎,家父那边情形如何?”

“大帅一切安好!”郝效忠咧嘴一笑,摸出一封信来,双手递给左梦庚,“这是大帅给您的家书。”

左梦庚连忙接过,简单查验了一眼火漆便拆开来看,里头的一手行楷写得甚好,应该不太可能是左良玉亲笔,但遣词造句则完全是左良玉的口吻:

吾儿知悉:

近因建虏入寇,齐鲁燕赵之地疮痍满目,流民乱兵如蚁附膻。为父沿途收编溃卒,得精壮者千余,皆编入军中操演。月前于河间府遇建虏游骑三百,其掠甚厚,吾与之鏖战竟日,斩获过半,得良马八十匹、挽马骡驴三百头,白银四万三千余两。

然户部积欠军饷已逾半载,士卒困顿之极。为父不得已取道真定,暂借府库以充军食,不意为上所悉,严旨切责,令回师河南剿贼。刻下正整饬部伍,不日将南下与汝会合。

近闻河南贼众串联,意图复叛,吾儿仅率亲卫在许,为父忧甚!今遣游击郝效忠率铁骑三百驰援,携来粮饷军械若干,并军令一道广传中州,使汝暂代父责,号令援剿各部。汝可暂托此城,广结豪杰,收拢溃兵,待为父归时,再图剿贼。

乱世之中,存身为先,若遇劲敌,当避则避,勿兴愤怒,强与争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汝乃吾唯一嫡子,务必珍重。

父字

崇祯十一年腊月。

左梦庚看得此信,心中顿时释然——左良玉果然在农民军叛将们身边收买了细作,只是他可能也没料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而且对方的动作如此果决狠辣,复叛之后第一步就是去打许州。

似乎在左良玉的预计之中,这些大多互不隶属的叛军应该会耽误好一阵才能有效联合——这也不奇怪,他们是因为缺饷复叛的,复叛之后第一步应该先去抢掠才对。

因此,左良玉才会在信中指点左梦庚“暂托此城,广结豪杰,收拢溃兵,待为父归时,再图剿贼”——意思是你小子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给老子守好许州就行,平叛的事情等老子回来再说。

好嘛,这可真是知子莫若父,左良玉对他这宝贝儿子的水平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左梦庚于崇祯八年进入军中任“监军”,实际上就是跟在父亲身边“见习”(注:出自《豫变纪略·卷三》、《怀陵流寇始终录》卷九等)。

崇祯十一年,因为左良玉中原大胜,降服了一众农民军,便将家产安置在了许州,于是让左梦庚守许州(注:出自《许州志·兵防》)——儿子守家,合情合理。但换句话说,左梦庚虽然从军已经有几年了,却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左良玉不相信儿子的能力自也顺理成章。

只是,这就让现在的左梦庚很是不爽——真是愧对我穿越前陆指战役系高材生的身份……实在是穿越得太迟了,等脑子里两个意识打完了架,理清当时状况之后,叛军都已经入城了,属实是回天乏力。

否则的话,我领五百家丁纵然守不住偌大的许州城,也一定要让叛军吃点苦头,而且应该能把族中亲眷给救出来才对,怎会搞到如今这般地步。

想到此处,他忽然又一惊:咦,看来我穿越前看的那则史料有误,我还以为左良玉这次勤王到过昌平附近,与岳托麾下的小股清军小打了一场之后才回转河南。却不料他只到了冀中便因为“取道真定,暂借府库”,而被朝廷勒令返回河南剿贼。

至于“小打一场”,倒也是有的,但只是与深入山东、河北腹地抢掠财帛人口然后北返的清军抢劫小队打了一场。嗯,看来是那则史料出现了张冠李戴现象——对于明末的史料而言,这倒也很常见。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左良玉这封信倒是解释了一件事,原先看那则史料说左良玉年底还在昌平与小股清军作战,但来年二月就在河南发起了大规模清剿复叛农民军的战斗……现在想想,他左家军又没有火车坐,确实不该跑得那么快才对。如今左良玉说自己是从冀中打道回府,这在时间上就合理了。

此外,郝效忠这三百人能快速奔回许州救援,见许州失陷,又能马上探知自己来了南阳而一路追来……说明郝效忠这人有点能耐啊!让我想想,这人在历史上有什么记载来着?

哦,他是那个左良玉“清君侧”途中在九江会见袁继咸时,潜入九江城中放火劫掠,生生让左良玉认为自己有负袁继咸信任,继而在当夜呕血而死的家伙。

左梦庚立刻升起一丝恶感,不过马上又强压了下来——乱世是个大染缸,有多少原本心性善良之辈最终被染得污秽满身?倒也不缺郝效忠一个。既然如今他被派来我身边,那我大可以先观察他一段时间,万一有救的话,说不定还能拉拢培养一番,也方便日后行事。

旋即,左梦庚又想到一件自己前世读史就有所怀疑的事,抬头朝郝效忠问道:“郝游戎,如今家父身边有兵几何?其中多少堪称精锐?”

郝效忠对这个问题显然略微讶异,但还是回答道:“大帅素有精兵三千余人,北上勤王前给了少帅五百,此番又将我所部三百调来,目前大约还有精兵两千五百来人。余下另有三千余新募营兵,已然操训半年有余,算是堪战。再加上此番收拢了各部残兵千余……这般说来,大帅身边总有个七千兵马算是精锐。”

左梦庚恨不得猛拍大腿——这下对得上了。果然,此时的左良玉还没有大规模收降农民军和流寇,即便这几年陆续收降的那些,他也只是将他们安排去各地权做守备,还没有将他们尽数拢在自己身边。

换句话说,此时的左良玉只是因为崇祯九年那档子事而变得对朝廷有些阳奉阴违,尤其是对圣旨以外的、来自于文官大臣们的命令越来越不当回事,但还没有走到裹挟大量农民军降军,将自己所部彻底军阀化的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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