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庆眼中凶光一闪,随即化为狞笑:“二爷看得透彻!那姓马的惯会装腔作势,咱老李早就想收拾他了!只是,眼下他手头还有几千老营在,咱老李还需他在东门牵制左家小儿,待南阳城破……”他做了个下切的手势,狠厉之气尽显,“二爷放心,这功劳簿上,少不了曹家一笔!”
曹凤翀微微颔首,仿佛李万庆要收拾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如此甚好。至于如何相助……”
他放下茶杯,身体略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李帅大军在白河东岸按兵不动,想是打算抓个机会,渡河雷霆一击。此事说易不易,说难却也不难。所需者,不过一个‘快’字和一个‘准’字。”
“哦?二爷有何妙策?”李万庆精神一振。
“南阳城坚,而贵部器械不足,强攻难免损兵折将,智者不为。”曹凤翀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李帅不妨再等一等。马士秀想保存实力,万一拿不下南阳,也能在熊文灿那里卖个好价钱,因此必然不会真打。
但据我所知,他这几日不断派人送死,营中已是人心浮动,尤其是一些被他裹挟、心向朝廷的本地溃兵和良家子弟……若此时南阳城中有内应适时而动,于东门制造些混乱,马士秀见有机可乘,也不会介意立下夺城首功,必然精锐尽出。
此时,李帅便可打着增援马士秀的名义,尽起主力,强渡白河!而彼时,马士秀刚与左家小儿的南阳守军力战,李帅大军却在其身后,还怕不能将这对鹬蚌一勺烩了?”
“内应?”李万庆眉头一皱,“左家小儿刚在南城立了威,手段狠辣,这内应……”
曹凤翀淡然一笑:“人心如水,岂有常形?左梦庚先杀彭彬放粮,再诛犯事部属,最后自领军棍,固然能迅速立威,却也彻底得罪了南阳乃至整个豫南的士绅。
如今彭家虽倾,曹氏犹在!我曹家在豫南经营何止数代,南阳城中也自有几个得力的掌柜、管事……甚至,便连那马士秀营中,也未必就没有裹挟进一些心念故主、不满其首鼠两端之人。只需些许银钱,几句许诺,让他们在城中点燃几处火星,又有何难?关键在于……”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李万庆:“李帅渡河之时机,必须精准!当城内火起,人心惶惶,守军疲于奔命之际,李帅的精锐,便是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万庆眼中精光大盛,猛地一拍大腿:“好!二爷高见!这买卖,咱老李做了!”他抓起酒壶,又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二爷放心,曹家的功劳,咱记在心里!事成之后,南阳府库,曹家可另取三成!此外,彭家乃是曹家姻亲,既然如今家主都没了,那他家的田地,自然也该划归曹家名下!”
“钱财乃身外之物,能与李帅结此善缘,共襄盛举,方为曹家之幸。”
曹凤翀拱手,姿态优雅,仿佛在谈论风花雪月,“只是此事务必机密。左家小儿狠毒不逊其父,马士秀亦非善类。这联络内应、传递消息之事,李帅需遣绝对心腹,持曹家信物,方可取信于人。”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刻着隶书“曹”字纹的羊脂玉佩,轻轻推到李万庆面前。
李万庆一把抓起玉佩,入手温润。他掂了掂,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珍重地揣入怀中,哈哈笑道:“二爷爽快!咱老李这就回去准备!请二爷静候佳音!”
暖阁门开,李万庆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曹凤翀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冷漠。
“区区流寇,也敢说我是什么‘李字大旗下第一等的功臣’?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视我为臣?”
不过,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叹息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日子当真没法过了!去年才缴完剿饷,今岁辽饷又加两成,这朝廷吃人饭还要砸人锅,竟比流寇还要不如。都说新君即位图中兴,可自从阉党倒了,日子反倒更难捱。
袁崇焕那档子事还没过去几年,满朝诸公哪个不是提心吊胆?去年杨嗣昌主张‘四正六隅’围剿流贼,说得倒是头头是道,结果他举荐的熊文灿不仅不敢围剿,还让张献忠好端端坐拥谷城恢复实力,李自成则跑到商洛山中继续逍遥,可朝廷呢?却只会把罪责往底下官员身上推。
皇上总说臣子无能,可年年加税,别说百姓连糠麸都吃不上,便是我曹家这般,这些年因着中原战乱,坏了多少产业,抛荒多少田庄!拿什么供养官军?这哪是治国,分明是把人往绝路上逼!长此以往,莫说保不住江山,怕是连宗庙社稷……哼!”
他走到窗边,望着李万庆远去的足迹,以及更西北处南阳城的方向,低声自语:“见宛(南阳)而不见襄,鼠目寸光而已。殊不知襄宛一体,若无襄阳在手,宛城何以固之?
今中州已乱而左镇不至,若八大王趁机再起,以熊文灿之暗弱,必不可御。届时八大王夺襄而取宛,便是王业之基。北可出裕州而抵中原,饮马黄河;南可顺汉江而下荆楚,控扼两湖。待得根基初成,更能西穿商洛而夺三秦,东顺长江而取江南……只是不知这八大王是否有此雄心,敢用我之策。”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残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如同这乱世的味道。
一名老管家走到门边,躬身道:“二爷,八大王派了一位义子前来,说有要事与您商议。”
曹凤翀目中精芒一闪,问道:“来人何在?”
“正在偏厅饮茶。”老管家顿了一顿,迟疑道,“不过此子甚是年轻,看似只有十七八岁年纪……”
“无妨,”曹凤翀摆手道,“请他进来详谈。”老管家躬身领命,自去请人不提。
唐河边的风雪,似乎比白河边的风雪更加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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